三小时前,她站在酒店宴会厅角落,看着表妹挽着大她八岁的二婚男人走过红毯,司仪高声宣布“新娘是深圳某外企高管”,实际上表妹只是那家公司前台的合同工。
可没人会在意真相,宾客们只盯着舞台中央的LED大屏循环播放婚纱照,表妹修图过度的脸像剥了壳的鸡蛋,而龚芳丽站在酒席间,能感觉到背后三姑六婆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在她身上来回刮:“芳丽啊,你表妹比你小五岁都嫁了,你什么时候让我们喝喜酒?”
她捏着香槟杯的手指发僵,杯壁上凝着的水珠滑下来,像某种无声的嘲笑。
洗手间隔间里,她听见姑妈和邻居的对话。
“丽丽现在年薪得有六七十万吧?”
“有什么用?
女人过了三十五,钱再多也是给医院和养老院攒的。”
抽水声响起时,龚芳丽猛地推开门,两个老太太惊得口红都涂歪了。
她拧开水龙头拼命搓手,泡沫溅到爱马仕丝巾上——这是去年年终奖咬牙买的,此刻却像条勒紧脖子的绞索。
镜子里,她突然发现粉底盖不住的黄褐斑,像锈迹一样爬在颧骨上。
回程高铁上,父亲发来的语音带着痰音:“你妈昨晚心绞痛送急诊…医生说要放支架…我们就想闭眼前…”背景音里夹杂着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
龚芳丽攥着手机,车窗倒影中自己的脸和母亲的病容重叠起来。
上周视频时母亲还炫耀新染的黑发,可鬓角分明漏出一截刺眼的白——就像她今早在酒店枕头上发现的那根白发。
乘务员推着餐车经过,她下意识摸出粉饼补妆,却在阳光下看清了眼角炸开的细纹,像地图上标注年龄的等高线。
列车驶入隧道,黑暗吞没了一切。
手机突然震动,是猎头发来的消息:“龚总,某互联网大厂高薪挖您,但要求西十岁以下。”
屏幕蓝光映着她僵住的手指,去年还收到过45岁上限的职位推荐。
隧道尽头的光亮越来越近,她想起婚礼上表妹敬酒时故意压低的声音:“姐,我老公的券商同事刚离婚,虽然有个八岁儿子…”后半句被喧闹的唢呐声淹没,但表妹推过来的微信名片上,男人朋友圈里晒着带儿子滑雪的照片,配文“父子俩也要好好生活”——多标准的求偶信号,连孩子都成了加分项。
出站时深圳下起暴雨,龚芳丽踩着Jimmy Choo蹚过积水,鞋跟卡进排水沟的瞬间,她听见“咔嗒”一声脆响。
就像上个月体检时医生敲键盘的声音:“龚女士,乳腺结节从3类升到4A类,建议尽快活检。”
雨幕中,网约车司机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她狼狈地拎着断跟的鞋爬上车,后座上一张母婴广告单黏在她湿透的***上——上面印着“最佳生育年龄倒计时”的鲜红数字。
到家发现冰箱里的胰岛素过期了,这是给父亲囤的药。
去年春节他偷偷停药省钱,结果酮症酸中毒住院,缴费时母亲拽着她胳膊哭:“你弟买房还差二十万…”当时她转完账,转身看见护士站的小姑娘在刷相亲软件,界面上的男人个个标注“己购房”。
此刻她盯着冰箱冷光里凝结的霜花,突然想起婚礼上舅妈塞来的喜饼,咬开才发现是空心的——就像表妹婚纱下微微隆起的小腹,司仪喊“早生贵子”时全场心照不宣的掌声。
凌晨三点,龚芳丽翻着通讯录找医院关系,母亲造影检查约到了一周后。
家族群突然弹出表妹的婴儿B超照,配文“老公说鼻子像他”,其实那团阴影根本看不出五官。
群里瞬间刷出几十条祝福,二姨特意@她:“丽丽当大姨的要包大红包啊!”
她盯着屏幕上自己去年发的年夜饭照片,孤零零的碗筷在转盘桌上显得格外讽刺。
暴雨拍打窗户的声音像极了婚礼上的鞭炮。
龚芳丽点开购房APP,去年看中的学区房又涨了30万,详情页里标注着“重点小学步行五分钟”——虽然她连男朋友都没有。
手机相册自动跳出“三年前今天”的推送,是她和胡槐汉在澳门塔的合影,男人搂着她的腰说“以后带你看遍世界”,后来才知那张照片背景里的赌场,就是他骗投资人去“考察”的场地。
天快亮时,她收到猎头追加的消息:“对方接受39岁,但需要您降薪20%。”
窗外清洁工开始清扫街道,龚芳丽想起婚礼散场后,表妹把剩菜打包给她时说“姐你一个人吃不完可以冻起来”,塑料盒里龙虾刺身泡在融化的冰水中,像她此刻浮肿的脸。
梳妆台上并排放着乳腺活检预约单和婚恋APP年度会员续费通知,扫码支付时弹出人脸识别界面,摄像头自动聚焦在她眼角的鱼尾纹上,弹窗提示:“检测到疲劳状态,建议开启美颜功能”。
高铁票根还躺在包里,上面印着“深圳北—郴州西”——这个她离开十五年的小城,如今回去竟要作为“大龄剩女”被围观。
父亲又发来一条语音,咳嗽间隙里挤出句话:“你王阿姨说…活检要家属签字…”龚芳丽突然抓起车钥匙冲出门,地下车库的感应灯次第亮起,照着她那辆落灰的保时捷,买车时销售谄媚的笑脸浮现在眼前:“龚总这样的独立女性,当然要配百万级座驾。”
而现在,她颤抖的手指按了三次才解锁成功,车载导航自动跳出常去地址列表——最上方是妇幼保健院,上次去还是陪流产的助理。
开上滨海大道时,朝阳正从平安金融中心背后升起。
收音机里主持人欢快地说着“七夕将至”,龚芳丽却想起婚礼上表妹扔捧花时故意往她这边偏的角度,花束砸到肩头的瞬间,身后小姑娘们失望的嘘声像钢针般扎进脊椎。
后视镜里,她看见自己左脸被阳光照亮的细纹,右脸仍藏在阴影中,就像老家墙上那张褪色的全家福——她站在中间,左右两侧的位置永远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