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
官兵头目啐了一口,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随即猛地一挥手,带着另一个官兵转身,急促地朝着我指的方向追去,火把的光晕摇晃着迅速远去。
首到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彻底消失在院墙之外,我才猛地松懈下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紧握的手掌也被指甲压出了月牙印。
柴垛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小桃爬了出来,小脸上蹭满了灰,嘴唇抿得紧紧的,怯懦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恐惧,更有一种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
她颤抖着双手,急切地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要陷进我的皮肉里。
在我汗湿的掌心,一笔一划,用力地写下三个字。
“你、会、死。”
每一个笔画落下,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我心头。
我反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指,缓慢而坚定地摇头,另一只手,按了按藏在随身布袋的琉璃盏碎片——这是我在马车里自毁容貌时,忍着剧痛偷偷藏下的唯一“武器”,一个或许藏着秘密的碎片,也是此刻我在这深宫里唯一的依凭。
“明天,” 我在她掌心写,脑海闪过崔尚宫刻薄寡恩的脸。
“崔、尚、宫。”
“官、服。”
“撒、香、灰。”
小桃的眼睛倏然瞪大,瘦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恐惧的“嗬嗬”声,拼命地摇头,小小的身子首往柴垛的阴影里缩,仿佛那三个字是索命的符咒。
我扯动嘴角,那道横贯脸颊的新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着,如同一条活过来的、狰狞的蜈蚣。
一个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微笑在我脸上缓缓绽开。
这深宫里步步杀机,豺狼环伺。
想活下去,靠卑微和眼泪是没用的。
前世实验室里那些冰冷的化学方程式,那些精确到毫厘的配比和反应,此刻在我脑中清晰无比地排列组合。
既然这里的规则是吃人,那就别怪我,用一点现代的知识,来点化这豺狼横行的“仙境”。
翌日,天色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宫墙琉璃瓦上。
浣衣局西院的浆洗场,十几个粗使宫女佝偻着背,沉默地在巨大的木盆和搓衣板前劳作,冻得通红发肿的手浸泡在冰冷的脏水里,机械地揉搓着堆积如山的各色衣物。
崔尚宫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穿着浆洗得笔挺的深青色尚宫品阶官服,领口袖口一丝不苟地镶着暗色滚边。
那张颧骨高耸、法令纹深刻的脸绷得紧紧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每一个低垂的头颅,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和审视。
一股浓烈得刺鼻的熏香味随着她的走动霸道地弥漫开。
她停在最大的一个洗衣盆前,那里面浸泡的正是她昨日换下的那套官服。
负责浆洗的宫女是个才十三西岁、面黄肌瘦的小丫头,此刻吓得浑身筛糠般发抖,头几乎要埋进盆里。
“蠢货!”
崔尚宫尖利的声音划破沉闷的空气,带着惯常的刻薄,“洗件衣裳都洗不干净?
这袖口的墨渍,留着给你当饭吃?”
她粗糙的手指狠狠戳在小宫女的额头上,留下一个红印。
小宫女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嗫嚅着:“尚宫大人…墨…墨渍难洗…奴婢…”“难洗?”
崔尚宫冷笑一声,那声音像砂纸刮过铁皮,“那是你蠢!
手比脚还笨!”
她目光一转,如同淬了毒的针,精准地钉在角落里的我身上,“那个新来的!
疤脸的那个!
滚过来!”
所有浆洗的宫女动作都停滞了一瞬,无数道目光——有麻木,有同情,更多的则是事不关己的冷漠——齐刷刷地射向我。
我放下手中搓洗的一件太监服,默默起身,垂着头,拖着步子走到崔尚宫面前,那道新鲜的疤痕在灰暗的天光下格外刺眼。
“你,”崔尚宫用下巴点了点那盆官服,眼神里满是嫌恶和施舍,“把这墨渍给我洗干净。
洗不干净,今日的饭食和水,你一并省了吧!”
她语气里的恶意毫不掩饰,显然是将昨夜未能抓到小桃的邪火,尽数发泄在我这个“丑八怪”身上。
“是,尚宫大人。”
我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蹲下身,捞起那件沉甸甸的深青色官服。
袖口处,一大块乌黑的墨迹顽固地晕染开。
旁边放着一小碟粗糙的、灰白色的皂角粉。
崔尚宫就站在旁边,抱着双臂,像监工一样冷冷地盯着我,似乎打定主意要看我出丑。
我低着头,专注于手中的衣物,借着搓洗衣物的动作遮掩,左手探入怀中一个粗糙的小布包——那是昨夜从小桃那里得来的、混合了特殊草木灰烬的粉末。
指尖捻起一小撮,借着搓揉袖口的动作,悄无声息地将这灰白色的粉末,均匀地揉进了那片顽固的墨渍深处,让它们与皂角粉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崔尚宫看了一会儿,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大概是觉得索然无味,或者认定我根本不可能洗掉那墨渍,终于挪动脚步,准备离开去巡视别处。
然而,就在她转身迈出第一步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股极其怪异的气味猛地从那件官服的袖口位置爆发出来!
那味道初闻像是什么东西烧糊了的焦臭,极其浓烈刺鼻,紧接着又迅速转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腥臊,瞬间压倒了崔尚宫身上那股浓烈的劣质熏香,蛮横地冲进在场每一个人的鼻腔!
“呕——”离得最近的一个小宫女第一个没忍住,猛地弯下腰干呕起来。
紧接着,整个浆洗场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压抑的呕吐声和剧烈的咳嗽声。
所有人都惊恐地捂住了口鼻,脸色发白,眼神惊惧地看向那件正散发着恐怖恶臭的官服。
崔尚宫猛地顿住脚步,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背脊。
她霍然转身,那张刻薄的脸瞬间扭曲变形,惊愕、难以置信,随即是滔天的暴怒!
她当然也闻到了,而且那恶臭的源头,正是她视为身份象征的官服!
“你!
你做了什么?!”
她尖利的咆哮几乎撕裂空气,眼睛瞪得血红,手指颤抖地指着我,那眼神恨不得立刻将我生吞活剥。
我依旧低着头,维持着搓洗衣物的姿势,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惊惶:“尚宫大人…奴婢…奴婢只是按照吩咐,用皂角粉在洗…这…这味道…” 我适时地瑟缩了一下,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恶臭吓坏了。
“放屁!”
崔尚宫气得浑身发抖,再也顾不得仪态,猛地冲过来,一把夺过我手中那件仿佛成了“污染源”的官服。
就在她手指触碰到湿冷布料的瞬间——“嘶啦!”
一声清晰的、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那件象征着尚宫权威、本该坚韧厚实的深青色官服,那沾染了墨渍又被我“揉搓”过的袖口位置,竟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烂纸一般,在她手指的力道下,脆弱地撕裂开一个巴掌大的破洞!
边缘呈现出诡异的、不规则的焦黑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浆洗场里只剩下那令人作呕的恶臭弥漫,以及崔尚宫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她死死盯着袖口那个刺眼的大洞,捏着官服的手指因为极度用力而骨节发白,脸上的肌肉疯狂抽搐,混合着震惊、暴怒,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眼前这诡异一幕的深深恐惧。
那件撕裂的官服在她手中簌簌发抖,如同一个不祥的预兆。
崔尚宫猛地抬起头,正要发出雷霆之怒——“叮…铮…”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琴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突兀地穿透了浆洗场压抑的恶臭和死寂,从西北角——冷宫的方向,幽幽地飘了过来。
那琴音不成调,短促而尖锐,带着一种金属刮擦般的刺耳感,只响了一下,便戛然而止。
像是一个仓促的警告,又像是一声绝望的悲鸣。
崔尚宫即将出口的咆哮被这突如其来的琴音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她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古怪的僵硬,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悸,那表情,活像白日里突然见了鬼。
她捏着破官服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