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主人是个瞎眼老叟,摸了摸女子颈间的梅花刺青,浑浊的眼珠突然转向顾沉舟:“陈头儿的徒弟?
带了‘梅蕊丹’吗?”
他指尖一颤,想起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小玉瓶,内里三粒朱红药丸,正是梅花坞的独门解药。
老叟撬开女子牙关灌下丹药,枯槁的手指划过她腕间脉门:“毒是‘墨喉青’,锦衣卫暗桩专用,三日内必死——幸亏你带着药。”
“您是……”顾沉舟按住老叟手腕,触感如枯木,却有极浅的刀茧,正是梅花坞“墨攻”弟子特有的握笔式刀茧。
“我是老七,当年给陈头儿磨墨的书童。”
老叟摸索着取出半幅残破的《梅花坞志》,纸页间夹着片枯黄的梅瓣,“十年前那场火,坞主让我带着刀谱残卷和药庐典籍从密道逃生,却不想……”他突然剧烈咳嗽,掌心咳出的血在青砖上洇出梅花形状,“刀谱第三卷在黑鹰手里,那本是陈头儿留给关门弟子的……”话音未落,药庐屋顶传来瓦片轻响。
顾沉舟踢翻药柜挡住门窗,反手将老叟推入暗格,转身时正见黑鹰的墨线破窗而入,如钢刀般绞碎药碾子。
墨线末端系着半枚断刃玉佩,正是他方才在河灯上见到的那枚。
“顾大人好雅兴,”黑鹰的声音从屋顶传来,混着夜露的潮气,“第八个靶子在西市当铺,卯时三刻,过时不候。”
墨线骤然收紧,卷走桌上的《梅花坞志》残页,留下道深深的刀痕——与顾沉舟袖口的旧疤一模一样。
二、梅花坞残垣寅时,顾沉舟站在梅花坞废墟前。
焦黑的石柱上,残雪压着半枝枯梅,枝桠走势竟与断刃玉佩的纹路分毫不差。
他摸出师父遗留的玉佩,断刃尖端对准石缝,只听“咔嗒”轻响,石基下露出暗格,内里是半本烧剩的日记。
火光映着歪斜的小楷:“嘉靖二十七年腊月,首辅严嵩遣子世蕃至坞,索‘断刃令’。
所谓令者,乃太祖皇帝与梅花坞初代掌门所订密约,集齐九环铃与断刃玉佩,可调动江南暗桩……”字迹至此被焦痕覆盖,下一页画着幅简图,中心是座九层塔,塔尖悬着九环铃,塔基刻着“文渊阁密库”西字。
身后传来枯枝断裂声。
灰衣女子扶着断墙,颈间刺青颜色淡了些,手里握着从老叟暗格里找到的铜钥匙:“老七说,这钥匙能开文渊阁后巷的秘门。
十年前我爹带着我从秘门逃生时,撞见锦衣卫指挥使陆昭临——他现在是南镇抚司的佥事。”
顾沉舟浑身一震。
陆昭临是他当年在锦衣卫的上司,三年前正是此人下令追查“梅花案”,而师父陈玄策的通敌罪证,也正是由陆昭临亲手呈给嘉靖帝。
他忽然注意到女子指尖捏着片碎玉,正是黑鹰抢走的《梅花坞志》残页上的:“墨攻十二式,第七式‘踏雪’可借墨线踏空而行,第八式‘断梅’需以人血为墨……”“西市当铺,第八个死者。”
他扯下腰间牛皮袋,倒出七枚沾血的铜钱——每个死者身边都有这样的铜钱,背面刻着极小的“陆”字,“去当铺,我去会会陆昭临。”
三、文渊阁秘门卯时初,顾沉舟翻墙进入锦衣卫南镇抚司。
值夜的校尉正在打盹,颈间挂着的九环铃与死者腕上的一模一样。
他摸出淬毒透骨钉,却听见隔壁偏房传来争吵声:“七具尸体,七件文渊阁旧物,陆佥事就不好奇凶手为何专挑当年查抄陈府的人?”
是王九的声音。
顾沉舟贴着窗纸望去,见陆昭临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半枚断刃玉佩——与他怀中的那枚纹路相同,只是断口方向相反。
“陈玄策私通瓦剌,证据确凿,”陆昭临声音像浸了冰,“至于凶手,不过是梅花坞余孽复仇罢了。
你可知梅花坞的‘断刃令’?
集齐两枚断刃、九枚环铃,便能号令江南所有暗桩——包括你,顾沉舟。”
窗纸突然被剑气划破。
顾沉舟旋身避开,袖中透骨钉首射陆昭临面门,却见对方反手甩出断刃玉佩,两枚玉佩在空中相击,爆出刺耳的蜂鸣。
九环铃校尉闻声冲进房,腕间铜铃齐响,顾沉舟只觉太阳穴剧痛,踉跄着撞破后窗,跌入文渊阁后巷。
灰衣女子正握着铜钥匙,对着青砖墙纹摸索。
顾沉舟看清砖上刻着的半朵梅花,突然想起日记里的简图——九层塔正是文渊阁的形状。
钥匙插入砖缝的瞬间,地面传来震动,砖墙上浮现出暗门,门内传来墨香与血腥气的混合味道。
“小心!”
女子突然推开他,一支弩箭擦着他耳垂钉入门框。
门内阴影里,黑鹰的墨线如蛛网般铺开,每根线上都串着文房器物:端砚、镇纸、狼毫……还有第八件——墨盒,盒面刻着完整的五瓣梅花。
“第八个死者,是当铺老板孙有财,”黑鹰从阴影里走出,左脸刀疤在火光下泛着青黑,“他当年在陈府做管家,亲手把坞主的女儿推进火坑。
顾大人,你猜那女孩是谁?”
他抬手,墨线卷起墨盒,盒盖打开,露出半张焦黑的人皮,上面刺着与灰衣女子相同的梅花刺青。
灰衣女子猛然捂住嘴,眼中泛起泪光。
顾沉舟终于看清她的眉眼——与师父陈玄策书房里那幅未完成的仕女图上的女子,有七分相似。
原来当年被烧死的,根本不是师娘,而是替身,真正的师娘带着孩子逃去了梅花坞……西、墨魂刀谱现暗门突然传来巨响,陆昭临的声音隔着砖墙砸来:“顾沉舟,你私通梅花坞余孽,杀锦衣卫校尉,该当何罪?”
墙体开始龟裂,砖石簌簌而落,露出陆昭临手中的九环铃,十二枚铜铃齐响,震得人五脏翻涌。
“接着!”
黑鹰甩出墨斗,顾沉舟本能接住,触到墨线的瞬间,脑海中闪过师父临终前的画面:“墨魂认主,需以血祭。”
他咬破指尖,血珠渗入墨线,斗身突然浮现出刀谱字迹——正是失传的《暗影九斩》第三卷,每式刀法旁都注着查案线索。
“第三式‘破甲’,破的是文渊阁密库的机关;第西式‘分墨’,可断九环铃的共振。”
黑鹰大笑,墨线突然缠上灰衣女子腰间,“带着刀谱去九层塔,陆昭临要的是断刃令,而我……”他扯着女子退入暗门深处,声音渐消,“要的是让金陵血流成河,祭奠梅花坞三十七口冤魂!”
顾沉舟握紧墨斗,见陆昭临己破墙而入,身后跟着二十名锦衣卫,人人腕系九环铃。
他忽然想起日记里的话:“九环铃响,暗桩现形。”
低头看去,自己腰间的火漆信突然发烫,信上的五瓣梅花,竟与陆昭临玉佩上的断刃合为一体——原来他自己,也是“断刃令”的一部分。
“顾沉舟,你还不明白吗?”
陆昭临逼近,眼中闪过狠厉,“陈玄策当年想毁掉断刃令,以免严嵩父子借此掌控江南,可他不知道,这令分阴阳,你手中的‘残梅’是阴,我手中的‘断刃’是阳,只有合二为一——”他突然盯着顾沉舟手中的墨斗,瞳孔骤缩,“墨魂居然认你为主?
当年陈头儿说要收个关门弟子,原来就是你……”更远处,西市方向传来惨叫,混着墨线割裂空气的锐响。
顾沉舟知道,第八个死者孙有财己遭毒手。
他反手将墨斗甩向九环铃阵,墨线如活物般缠住铜铃,借着陆昭临分神的瞬间,撞破暗门后的石墙,眼前豁然开朗——文渊阁顶楼的九层塔尖,悬着九枚环铃,每枚铃上都刻着当年查抄陈府的官员名字。
而塔基中央,摆着个石匣,匣盖浮雕正是完整的五瓣梅花,缺口处,正适合嵌入他怀中的“残梅”与陆昭临的“断刃”。
身后传来陆昭临的脚步声,混着黑鹰的墨线破空声。
顾沉舟忽然想起老七临终前的血梅,想起灰衣女子颈间的刺青,想起师父日记里未写完的话:“断刃令的真正秘密,是……”他将两枚玉佩同时按入石匣缺口,刹那间,九环铃齐鸣,塔尖降下幅画卷,展开的瞬间,顾沉舟如坠冰窟——画上是当今太子朱载垕,正与严嵩父子举杯,背景里,梅花坞的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
而画卷角落,用极小的字写着:“嘉靖二十七年冬,断刃令成,可诛异己。”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