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叩击病历夹的节奏规律而冰冷,腕间机械表秒针跳动的声响,竟与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渐渐重合。
林筱湄僵在原地,看着对方从鳄鱼皮手袋里取出个物件。
那枚锈迹斑斑的机械吊坠在日光灯下泛着诡异的光,齿轮与链条缠绕成心形,某个嵌着碎钻的部位早己缺失——正是江砚寒设计图稿里反复修改的那个模型。
“七年前的平安夜,他在天台用三十七个零件拼出这个。”
官舒曼将吊坠悬在指尖摇晃,金属碰撞声像是古老的丧钟,“当时他说,机械是不会说谎的永恒。”
她忽然逼近,昂贵香水的气息喷在筱湄脸上,“你以为那些在旧仓库的时光很特别?
不过是他复刻的青春残影罢了。”
2013年的云汐中学,蝉鸣把空气炙烤得扭曲。
江砚寒蹲在实验楼后的树荫下,扳手在生锈的自行车链条间灵活穿梭。
突然有团浅粉色影子闯入视野,扎着双马尾的官舒曼举着冰淇淋挡住阳光:“听说你能修好所有会动的东西?
我的随身听卡带了!”
彼时的官舒曼像团永不熄灭的火焰。
她会把周杰伦的磁带藏进江砚寒的课桌,在他调试机器人模型时偷***背影传到贴吧,甚至在运动会上强行报名两人三足,故意摔进他怀里。
“江砚寒你真冷血,”某天她把情书塞进他工具箱,信纸边缘还沾着颜料,“我都画了二十张你的素描,你就不能分点目光给我?”
江砚寒拧螺丝的手顿了顿。
他确实注意到女孩总穿着同系列的草莓发夹,会在他熬夜做竞赛题时往窗台上放温热的牛奶。
但父亲机械厂车间里那场爆炸的火光,母亲带着弟弟离开时决绝的背影,让他早就在心里筑起高墙。
转折发生在高二暑假。
官舒曼举着重点大学的夏令营邀请函闯进他家破旧的职工宿舍,却撞见满地狼藉的诊断书。
江砚寒正把机械零件塞进纸箱,白炽灯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我不读了,要去厂里打工。”
“你疯了!”
官舒曼打翻桌上的零件,齿轮滚落在诊断书上,“你明明是全市第一!”
她突然注意到诊断书抬头的“肾衰竭”,声音戛然而止。
江砚寒弯腰捡零件时,她看见他后颈新添的烫伤疤痕——那是上周机械厂火灾留下的。
那个雨夜,官舒曼偷出家里的存折,却只在机械厂门口捡到江砚寒遗落的设计草图。
图纸边角用铅笔写着:“等赚够手术费,就去修天台的老钟。”
她攥着图纸在雨里站到发烧,第二天却得知江砚寒退学的消息。
大学时期的官舒曼彻底变了模样。
她剪去长发,穿着职业套装出入魔都金融圈,却在每个深夜反复翻看江砚寒的朋友圈。
当看到他在云汐小城旧仓库的照片时,屏幕蓝光映着她发红的眼眶——照片里那台未完成的机器人,分明是他们高中时共同设计的雏形。
“舒曼,这次并购案完成你就能升VP。”
上司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她抚摸着腕间的机械表,这是她托人按江砚寒大学专利设计定制的。
七年来,她收购了三家濒临破产的机械厂,只为证明“利益至上才能保护所爱之人”。
再回云汐时,官舒曼开着***款跑车停在旧仓库前。
透过生锈的门缝,她看见江砚寒弯腰调试零件的背影,与记忆里那个少年渐渐重叠。
而当林筱湄抱着画夹出现,女孩纯真的笑容像根刺扎进她心里——那是她永远无法企及的、江砚寒向往的温暖。
“联姻不过是借口?”
此刻在病房里,筱湄攥紧拳头,“你明明知道他出事是为了我!”
官舒曼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七分悲凉三分疯狂:“他当然是为了你!
就像当年为了筹钱救他爸,把自己卖给我家企业!”
她扯开江砚寒领口,锁骨下方狰狞的手术疤痕赫然在目,“换肾手术的切口,和你现在看到的车祸伤痕,哪个更痛?”
筱湄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
官舒曼将吊坠拍在床头柜上,金属撞击声惊醒了沉睡的江砚寒。
他睫毛颤动,在看清来人时,苍白的脸上血色尽褪:“你不该来...”“我当然要来。”
官舒曼抓起他插着输液管的手,机械表链硌得他皱眉,“当年你说用十年时间还清债务就自由,现在还剩三年零七个月。”
她俯身时,风衣下露出腰间别着的设计图——正是江砚寒车祸时紧握的那份,“或者你想看着机械厂的老员工流落街头?
毕竟,那些债务可都转到他们头上了。”
江砚寒剧烈咳嗽起来,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
筱湄冲过去按下呼叫铃,却在转身时看见官舒曼将吊坠塞进江砚寒掌心,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天台的老钟,我找人修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病房成了无声的战场。
官舒曼每天带着律师和财务报表出现,在江砚寒病床前签署各种文件。
她手腕上的机械表与江砚寒的形成诡异呼应,仿佛两个永不相交却又彼此牵制的齿轮。
“你为什么不拒绝?”
某天深夜,筱湄帮江砚寒擦拭额角的冷汗。
他望着窗外的月光,喉结动了动:“当年要不是她父亲出资,我爸撑不到手术。”
他握紧枕头下的吊坠,齿轮边缘刺破皮肤渗出血珠,“而且机械厂...那些跟着我爸几十年的工人...”筱湄突然想起旧仓库墙上的照片,年轻时的江父站在车间前,身后工人们笑容灿烂。
她转身打开画夹,最新那张画上,官舒曼站在病房阴影里,腕间的机械表幻化成巨大的齿轮,将江砚寒困在中央。
转机出现在暴雨倾盆的午后。
官舒曼的助理冒雨送来文件,却在交接时突然晕倒。
医院走廊里,医生的斥责声清晰传来:“长期疲劳加上营养不良,再这样下去会肾衰竭!”
筱湄透过门缝,看见官舒曼握着助理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恍惚间与多年前那个在雨中攥着诊断书的少女重叠。
深夜,筱湄抱着整理好的病历本敲响官舒曼的休息室。
对方卸了妆,眼下青黑浓重,像只受伤的困兽。
“你在吃抗排异药物。”
筱湄将病历推过去,“七年前捐肾的人...是你?”
空气凝固了片刻。
官舒曼突然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眶发红:“他以为是我爸的钱?”
她从抽屉里翻出泛黄的手术同意书,签名栏“官舒曼”三个字被泪水晕染,“那天我在手术室门口等了七个小时,他醒来却问‘手术费什么时候能还’。”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官舒曼颤抖的肩膀。
她说起大学时暗中资助江砚寒的研究项目,说起收购濒临破产的机械厂只为保留他父亲的心血,说起每次看到他在旧仓库的照片,都既欣慰又嫉妒。
“我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她抚摸着机械表,“用利益做牢笼,却困不住他的心。”
当江砚寒能拄着拐杖行走时,官舒曼带来了撤销债务的文件。
她摘下机械表放在他掌心:“齿轮该由它的主人掌控。”
转身前,她望着病房墙上筱湄的画——那是他们三人的合影,自己站在阴影里,却笑着托起江砚寒和筱湄的手。
三个月后的清晨,江砚寒和筱湄站在重新开业的机械厂门前。
阳光洒在崭新的牌匾上,“砚湄机械工作室”几个字熠熠生辉。
远处天台传来老钟的报时声,官舒曼的身影在晨光中渐渐模糊,她发给筱湄的最后一条短信还亮在手机屏幕上:“帮我告诉他,机械或许永恒,但人心的温度才是最珍贵的零件。”
江砚寒握紧筱湄的手,掌心的机械吊坠与工作室的齿轮LOGO遥相呼应。
曾经锈蚀的时光齿轮,终于在爱与理解中重新转动,带着三个人的故事,驶向新的方向。
锈蚀的齿轮与交错的情丝深秋的雨丝斜斜掠过“砚湄机械工作室”的玻璃窗,江砚寒握着扳手的手突然顿住。
工作台面上,那枚锈迹斑斑的机械吊坠在台灯下泛着冷光,齿轮与链条缠绕成的心形,如同他此刻纠结的内心。
自从得知官舒曼才是七年前捐肾救父的人,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就像松动的齿轮,不受控制地开始倒转。
“江砚寒,这是新客户的设计需求。”
林筱湄抱着文件走进工作室,发梢还沾着细密的雨珠。
她察觉到空气中异样的凝滞,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吊坠,笑容微微一僵,“又在想她?”
江砚寒喉结动了动,机械零件从指间滑落,在金属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这些日子,官舒曼离去时单薄的背影,总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那个骄傲倔强的女孩,用七年光阴将自己淬炼成尖锐的齿轮,却在最锋利时选择松开了咬合的齿牙。
深夜的办公室,江砚寒鬼使神差地打开电脑,翻出早己尘封的社交账号。
官舒曼的朋友圈停留在离开云汐那天,配图是清晨薄雾中的天台老钟,配文只有短短一句:“齿轮归位,故事翻篇。”
他盯着照片里泛着冷光的钟面,突然想起高中时她踮着脚给他指星星的模样,发梢的草莓香气混着夏夜的风,比现在办公室里林筱湄留下的薰衣草香薰浓烈百倍。
“你最近魂不守舍的。”
一周后的雨夜,林筱湄在工作室的沙发上找到蜷缩着的江砚寒。
他面前散落着泛黄的图纸,正是当年为救父亲设计的初代机械模型。
台灯昏黄的光晕里,她看见他眼底密布的血丝,“如果放不下,就去找她。”
江砚寒猛地抬头,撞进她平静的目光。
林筱湄将温热的姜茶推到他面前,指尖还带着颜料的清香:“我早该明白,在你心里,旧时光的齿轮从未停止转动。”
她苦笑,“那天在病房,你攥着吊坠的样子,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雨声骤然变大,敲打玻璃的声响如同命运的鼓点。
江砚寒想起昏迷时反复做的梦——梦里总出现两个重叠的身影,一个扎着双马尾,举着冰淇淋笑得灿烂;一个抱着画夹,在旧仓库的夕阳下回头。
他曾以为那是对未来的憧憬,如今才惊觉,那是记忆深处两个女孩最鲜活的模样。
与此同时,魔都的高级写字楼里,官舒曼将最后一份股权转让协议推给助理。
落地窗外,陆家嘴的霓虹映在她新换的石英表表盘上,再没有了机械齿轮转动的咔嗒声。
手机突然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照片——云汐中学的天台,老钟在雨中泛着湿润的光。
她攥紧手机,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最终只是将照片设为屏保,继续投入下一场会议。
江砚寒的动摇像蔓延的锈迹,悄然侵蚀着他与林筱湄之间的默契。
当她精心准备的庆功宴上,他对着空酒杯喃喃念出“舒曼”的名字;当他在设计图上不自觉画出草莓发夹的图案;当他开始频繁出差却总避开魔都的项目......林筱湄终于在某个清晨,将整理好的画具箱放在他面前。
“我要去巴黎办展。”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或许分开一段时间,我们都能看清自己的心。”
江砚寒伸手去抓她的手腕,却只握住一片虚空。
工作室的门关上时,他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竟与当年官舒曼摔门而去时如出一辙。
独自留在云汐的日子,江砚寒像台失修的机器。
他开始疯狂翻修机械厂的旧车间,把每一个齿轮都打磨得锃亮,仿佛这样就能填补内心的空洞。
深夜加班时,总觉得身后会响起熟悉的高跟鞋声,带着冷香的身影会靠在门框上,说“江砚寒,你又熬夜”。
圣诞前夜,他鬼使神差地来到云汐中学。
天台的老钟整点敲响,惊飞了檐下的寒鸦。
月光落在钟体的雕花上,恍惚间又看见十七岁的官舒曼,捧着他用零件拼成的吊坠,眼睛亮得像缀满星辰。
“你说机械是永恒,那我们呢?”
她当时的问题,此刻在耳畔轰然作响。
江砚寒颤抖着摸出手机,输入那个烂熟于心却从未拨出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对面传来车流声与《圣诞节》的钢琴前奏。
“江砚寒?”
官舒曼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老钟的齿轮,该上油了。”
新年的钟声响起时,江砚寒站在魔都的街头,望着写字楼顶层亮着的最后一盏灯。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他反复摩挲口袋里重新抛光的机械吊坠,齿轮转动的触感像心跳。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他看见官舒曼伏在案头,手边是摊开的云汐地图,画满红圈的地方,全是他曾提起过的童年回忆。
“你瘦了。”
官舒曼头也不抬,声音沙哑。
她转身时,江砚寒看见她眼下浓重的青黑,和桌上散落的药瓶——是抗排异反应的药物。
记忆突然与那个暴雨夜重叠,他想起筱湄说过的话:“她把自己活成了机械,却忘了齿轮也会生锈。”
两人相对无言,唯有落地窗外的烟花在夜空绽放。
江砚寒掏出吊坠,金属与金属相触的声响清脆如当年。
“这次换我修好它。”
他轻声说,却在触到她手腕时僵住——那里有道淡粉色的疤痕,形状恰似齿轮。
“捐肾后昏迷时,我梦见你修好了老钟。”
官舒曼轻笑,泪水却砸在吊坠上,“醒来才知道,有些齿轮一旦错位,就再也回不到原点。”
她推开他的手,将股权转让书推到他面前,“机械厂和所有债务,都还给你了。”
返程的高铁上,江砚寒望着窗外飞驰的景色,终于明白自己的执念。
他放不下的不是某个具象的人,而是青春里那场盛大的遗憾——是对救命之恩的愧疚,是错过真心的懊悔,更是对自己懦弱的不甘。
手机震动,是林筱湄的邮件,附件里是巴黎街头的素描,画中女孩的背影洒脱而坚定。
三个月后,“砚湄机械工作室”举办新展。
展厅中央,老钟的齿轮与机械花束交相辉映,旁边是官舒曼匿名捐赠的古董机械表。
开幕式上,江砚寒收到两条短信,一条来自巴黎的林筱湄:“齿轮会找到新的咬合点”;一条来自魔都的官舒曼:“老钟的维修费,记得结一下”。
他笑着在来宾登记簿上签下名字,身后的机械装置突然启动,齿轮咬合的声响里,传来周杰伦《轨迹》的旋律——那是官舒曼高中时最爱的歌。
展厅外的梧桐树下,两个女孩的身影一闪而过,一个抱着画夹奔向地铁站,一个踩着高跟鞋走进写字楼,而他站在时光的齿轮中央,终于学会与过去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