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信仰裂痕与量子扳手
几十道目光如同被焊死在那台刚刚“动”了一下的老式织布机上。
那沉重的梭箱部分，仿佛被无形的幽灵之手托了一下，又沉重地落回原位，只留下空气里那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和尚未完全消散的细微电弧焦糊味。
“动…动了…”一个老工人喃喃着，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老王那机器…刚才…真他娘的动了一下？！”
没人回答他。
所有人的视线都艰难地从那台似乎被赋予了短暂“生命”的冰冷机器上移开，重新聚焦到角落里的陈锋身上。
这一次，目光里不再是单纯的恐惧和怀疑，而是混杂了极致的震惊、茫然，以及一丝连他们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希望？
陈锋站在原地，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晃。
右眼撕裂般的剧痛和刚才强行催动芯片最后能量带来的巨大透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他的意识。
视野边缘阵阵发黑，半边脸颊上未干的血迹粘腻冰冷。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的重量，灼热又冰冷，几乎要将他穿透。
但他必须撑住。
“能量储备：0.1%。
核心单元过载，强制冷却启动。
警告：再次激活投影单元将导致不可逆损伤。”
右眼深处，那个冰冷的电子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虚弱”感响起，像是在他大脑里拉响了凄厉的防空警报。
0.1%！
陈锋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点能量，连维持芯片的基础运算都岌岌可危，更别提再次动用那要命的投影能力。
他感觉自己的右眼像个濒临炸裂的劣质灯泡，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部的剧痛。
打赏！
必须立刻拿到打赏！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
他猛地抬起头，无视了脸上滑落的冷汗和血迹，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扫过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最后，落在了那个刚刚经历了生死一线、此刻正被工友搀扶着站起来的王师傅身上。
“打赏。”
陈锋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强行压制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给我…打赏。”
他重复着这个对1980年工人来说如同天书般的词，眼神里没有祈求，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绝望的执着，死死盯着王师傅。
仿佛对方不拿出“打赏”，下一秒那台刚刚“动”了一下的机器，就会彻底变回冰冷的废铁，而他陈锋，也会跟着一起完蛋。
“打…打赏？
啥打赏？”
王师傅刚从鬼门关爬回来，脑子还是懵的，下意识地重复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和惊惧。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油腻的工装口袋，里面除了半包揉得皱巴巴的“大前门”香烟，空空如也。
“钱？
粮票？
我…我身上没…”“不是钱！”
陈锋粗暴地打断他，右眼深处残余的微弱蓝光疯狂闪烁，似乎在检索、分析着周围环境。
他猛地抬手，指向王师傅脚边那堆散落的废弃零件——断裂的齿轮、扭曲的螺栓、沾满油污的垫片，还有刚才那根差点要他命的断裂连杆。
“这些！
废铁！
破铜烂铁！
都给我！”
“啊？”
王师傅和周围的工人都愣住了。
废铁？
要这些垃圾干什么？
这比要钱粮票还让人摸不着头脑！
“快！”
陈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焦躁和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把这些废铁堆到我面前！
立刻！
马上！
否则——”他的目光扫过那台死寂的织布机，意思不言而喻。
“快！
快按他说的做！”
王师傅一个激灵，虽然完全搞不懂，但刚才那“神迹”（或者说“妖术”）的震撼和捡回一条命的余悸，让他本能地选择了服从。
他几乎是吼着对旁边的工友下令，“去！
把那边堆的废料都搬过来！
快啊！”
工人们如梦初醒。
几个年轻力壮的立刻行动起来，手忙脚乱地将角落里、机器旁边散落的废弃金属零件——锈迹斑斑的齿轮、断裂的轴套、扭曲的铁片、甚至几个报废的旧扳手——连拖带拽，叮呤咣啷地堆到了陈锋面前，很快形成了一座散发着机油和铁锈味的小山。
陈锋看着眼前这堆工业垃圾，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这…就是“打赏”的物资？
2050年的首播间观众口味这么独特？
他强压下心头的荒谬感，意识疯狂地沟通着右眼芯片：“启动！
打赏兑换！
目标：修复所需基础工具套组！
最低能耗方案！”
“指令接收。
正在建立时空信道…连接首播间…检测到有效‘打赏物’：低维时空基础工业废料（铁基合金）…质量：约15.7公斤…纯度：低下…时空熵值：中等…符合基础兑换标准…正在检索兑换列表…”冰冷的电子音在陈锋颅内飞速运算着，伴随着一种微弱的、仿佛信号穿越遥远时空的“滋滋”背景音。
他感觉自己像个站在原始部落里，试图用兽骨和石头向星际商人交换激光枪的傻子。
“兑换目标锁定：基础机械维修工具套组（1980年代兼容版）…所需打赏值：15公斤铁基废料…兑换中…”嗡！
一股极其微弱、但陈锋能清晰感知到的能量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以他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
这股波动掠过面前那堆废铁小山，掠过周围紧张注视的工人，掠过整个昏暗的车间！
所有人，包括站在人群最前方、依旧死死攥着红宝书的林简，都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沉重了一刹那。
紧接着！
就在陈锋面前那堆废铁小山的正上方，距离地面大约半米高的虚空中！
滋啦——！
一片极其不稳定、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银白色光晕骤然爆发！
这光晕比之前救人和让机器“动”那两下的光芒更加微弱、更加虚幻，如同风中残烛！
光晕的核心，无数细密到肉眼无法分辨的光粒子以前所未有的疯狂速度闪烁、重组！
一个极其复杂的几何结构在光晕中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下一瞬！
叮呤咣啷！
一阵金属物品坠地的清脆响声打破了死寂！
那微弱的光晕如同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般，瞬间溃散、消失。
而在它消失的位置下方，那堆废铁小山的顶端，赫然多出了几样东西！
一把崭新的、木柄油亮、金属部分泛着冷硬寒光的活动扳手。
一把尺寸标准的、同样崭新的开口扳手。
一把边缘锐利的钢制錾子。
一把小巧但结实的钢丝钳。
还有一小捆闪烁着银灰色金属光泽的…砂纸？！
这几样工具，就那么突兀地、静静地躺在锈迹斑斑的废铁堆顶上，崭新得与周围破败油腻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从某个精密工具箱里首接掉进了垃圾堆！
“嘶——！”
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
如果说之前的光盾和机器的“复活”还能勉强用“幻觉”、“障眼法”来解释，那么眼前这凭空出现的、实打实的新工具，彻底击碎了所有人试图用“常理”来理解的最后防线！
“变…变出来的？！”
一个工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指着那堆工具，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神仙！
他真是神仙！
点石成金…不，点废铁成工具！”
另一个老工人喃喃自语，膝盖一软，差点就要跪下去。
王师傅更是张大了嘴，看着那崭新的扳手，又看看陈锋染血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一种找到了救命稻草般的狂热。
唯有林简。
她的脸色在工具出现的那一瞬间，彻底失去了血色，变得比陈锋还要苍白。
握着红宝书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白色，指甲深深嵌入了书脊的硬壳封面里。
唯物主义的基石，在她脚下发出了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凭空造物？！
这怎么可能？！
幻觉？
集体催眠？
最高明的魔术？
任何她能在唯物主义理论框架内找到的解释，在眼前这活生生的、崭新的、还散发着金属冷光的工具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那扳手的木柄纹理清晰可见，錾子的尖端闪着寒光，砂纸的颗粒感…这一切细节都在无情地嘲笑着她坚守了二十多年的信仰！
她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仿佛脚下坚实的大地变成了流沙。
那双原本燃烧着愤怒和笃定的明亮眼睛，此刻充满了巨大的茫然、混乱和一种世界崩塌般的恐惧。
她死死盯着那堆工具，又猛地抬头看向陈锋，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王师傅！”
陈锋根本没时间理会林简的世界观崩塌。
他强忍着右眼几乎要裂开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感，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指向那堆新出现的工具，“拿上！
检查那台机器！
快！”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再不动手就真的来不及了”的紧迫感。
“啊？
哦！
哦！”
王师傅被陈锋的眼神一激，瞬间从震惊中回过神。
对机器的本能热爱和对这个“神人”命令的敬畏压倒了一切。
他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抓起那把崭新的活动扳手。
冰凉的、沉甸甸的触感，完美的人体工学握感，让他这个和机器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钳工瞬间确认：这是真家伙！
是顶好的工具！
“小张！
拿錾子！
小李！
拿钢丝钳！”
王师傅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他像个重新找到了主心骨的将军，迅速指挥着身边同样被工具震撼到的年轻工人，“快！
跟我来！
拆开那该死的梭箱盖板！
看看里面到底烂成啥样了！”
几个年轻工人如梦初醒，连忙抓起地上的新工具，簇拥着王师傅，如同打了鸡血般冲向那台肇事的织布机。
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和工具拆卸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急切和亢奋，瞬间打破了车间死寂的魔咒。
陈锋看着他们忙碌起来的身影，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弛了一丝丝。
他背靠着冰冷的零件堆，身体缓缓滑坐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右眼和全身的剧痛。
冷汗浸透了他那身怪异的制服，和脸上的血迹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基础工具兑换完成。
能量储备：0.05%。
核心单元强制休眠启动…警告：主体意识状态极不稳定…建议立即进入深度休息…”冰冷的电子音带着一种即将断电般的断续感，在他颅内响起，随后彻底沉寂下去。
右眼的剧痛似乎也随着芯片的休眠而减轻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眩晕。
他闭上眼睛，感觉整个身体都在往下沉。
然而，他无法休息。
一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始终牢牢地钉在他身上。
陈锋疲惫地掀开眼皮。
是林简。
她没有跟着王师傅去看机器，依旧站在原地。
人群的骚动和机器的拆卸声仿佛与她无关。
她就像一座被冰封的雕像，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极其复杂的火焰——那是信仰崩塌后的废墟上，升腾起的、更加偏执也更加危险的探究欲。
她死死地盯着陈锋，目光从他染血的脸颊，滑到他紧闭的右眼，再到他靠着的那堆肮脏的零件，最后落在他脚边…那堆凭空出现工具的废铁小山底部。
那里，有一小片刚才光晕爆发时被波及到的废铁。
它似乎承受了更多的能量逸散，边缘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非自然的熔化卷曲状态，金属的断口闪烁着一种极细微的、不同于普通氧化锈蚀的奇异光泽。
林简的瞳孔，骤然缩紧！
她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红宝书，指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她——她要拿到那片废铁！
她要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这绝不是幻觉！
这背后一定有某种她尚未理解的、但绝对属于物质世界的规律！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脸上重新凝结起一层冰冷的、属于技术员的审视外壳。
她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那个被神秘与危险笼罩的角落走去。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自己破碎的信仰残骸上，发出无声的碎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