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马车里阖着双眼打坐的便是宋府老夫人苏新竹,她左手边,着靛蓝色丝絮棉袄的是这宋府如今的当家主母,贺氏贺兰亭。
而右手边着一身绯红寒衣的便是老夫人娘家侄女,亦是宋府最受宠的二房夫人苏氏,苏玉瑶。
“母亲莫要再伤怀了,小心伤着身子。”
贺氏温声安抚道。
宋老夫人透过帘子,看着越来越小的宋府二字,不由得叹了口气。
“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
“官人这般争气,母亲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此途虽远了些,却也值当,官人这次升迁,也算是遂了公爹遗愿。”
“我黍儿是个争气的, 要知道从地方县令往上升最为艰难,好些人穷极一生也就止步于此,这大半功劳还得归功于你,兰亭,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宋老夫人拉起贺氏的手,轻拍手背,眉目间甚是感激。
“母亲可别折煞兰亭了,俗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兰亭既然己经嫁入宋府,为官人筹谋,便是兰亭这个做大娘子的该做的。”
贺氏向来不喜形于色,但见婆母如此肯定她多年来年的付出,这些年积压在心中的气与委屈倒也消散了不少。
“老身这一生做过最好的决策,便是迎你做宋家主母,黍儿这一升迁,你夫妇二人更要携手并进,方能使宋府再上一层楼。”
宋老夫人道。
“母亲所言,儿媳定牢记于心,常言道夫妇齐心其利断金,儿媳定会理好后宅,让官人无后顾之忧,放心大胆的在外头,为宋府搏一个前程,母亲,这是官人早早就拟好的礼单,还请母亲过目,若有不足之处还请母亲指点一二。”
贺氏自袖中拿出装着宋府地契的小木匣子,取出放在匣中的几张笺子,恭敬地递到宋老夫人手中。
“黍儿这些年为人处事越发沉稳,此些小事,你夫妇二人自行拿主意便是,不过我这当母亲的不得不啰嗦一两句,人走茶不凉,以往使银子的地方,日后也不可因升迁这事儿便忘了使,你二人可要知晓,能头顶乌纱的都非等闲之辈,咱们送礼并不只是送明面上的人,而是为着他身后的根系,这使银子啊,要使对地方,礼数更要周全,绝不可太过,此次升迁,虽说是黍儿自个儿争气,却也少不得他们的暗中照拂,若不是他们念着与你公爹的昔日情份,黍儿再争气,恐怕也得在这云县多磨上好些年。”
宋老夫人少时落了水留下病根,多说上个几句便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身旁的苏氏倒是个有眼力见的,忙为宋老夫人递了杯热茶,又腾出手来为她拍背顺气。
贺氏见状,急急从袖中取了早早便备好的枇杷露,喂着老夫人喝下。
“路途遥远,母亲可要保重身子,官人能有今日,全仰仗了母亲与公爹的谆谆教诲,就连儿媳能有今日,也多亏了母亲当初倾宋家之力挽贺家狂澜,若非母亲,儿媳恐怕早早地就落了黄泉去,儿媳不为别的,为着母亲这恩,儿媳也得为宋府鞠躬精粹。”
宋老夫人缓了缓道。
“什么恩不恩的,一家人怎可说两家话,当初若是换了旁人,也是会伸手扶上贺家一把的,更何况你与黍儿是自幼定下的婚约,不说旁的,只说宋贺两家的姻亲关系,我宋府也不能作壁上观,往后啊,这宋家交到你手里,老身便是去了,也能阖上眼睛。”
贺氏实在不知怎么回应,只好抿着嘴不言语,马车内一时寂静,过了好一会儿子,贺氏才开口道。
“母亲可不兴胡讲,母亲身体康健春秋正盛,将来还得享重孙绕膝之福呢,况且儿媳还指着母亲打理宋府后宅时能在一旁偷摸学上一二呢!”
“你呀你,这张小嘴儿真是跟灌了蜜似的。”
宋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贺氏这才留意到婆母身旁的苏氏。
“苏姨娘今日这身装扮倒是新奇,这鎏了金的钗子当得上这府中头一份儿。”
苏氏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老爷对她的疼宠,确是这府中头一份儿。
“承蒙太太谬赞,这鎏金钗子原是个不值钱的,太太若是欢喜,妾身房中还有些许,待到了新宅,妾身自让人送去太太房中些值钱的。”
“苏姨娘可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官人虽升了迁,却也是新官上任,且不说这需要打点的地儿,就说这鎏金之物可不是录事参军的妾室能佩戴得了的,咱们这些后宅女眷帮不上多少忙,却也不能扯官人后腿不是,你是母亲娘家侄女,我本不该让你失了面子,可我今日不得不多言一句,官人升迁不易,切莫因了我们这些短见妇人误了前程。”
苏氏知道宋老夫人一向将老爷前程看得比命还重,一听此言,心中更是惶恐。
“太太,我,我,妾身只是想着老爷升迁是件喜事儿,便想穿戴得喜气些,妾身见识浅薄,不知其中利害,还请太太勿要见怪,太太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妾身这次吧!”
贺氏并未正眼瞧她,只转过头,低声向宋老夫人请罪道。
“到底是儿媳管家不严,治家不力,这才出了如此纰漏,母亲掌管宋家后宅数十年,从未出过纰漏,如此看来,儿媳还是将府中中馈交还给母亲罢!”
宋老夫人道:“这事儿怨不得你,你幼时便掌这贺家,你的一身本事母亲是晓得的,今日这事儿皆由这蠢货引起,好在你这个当大娘子的没有因着主君宠爱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这蠢货这副装扮让旁人瞧去了,定要生出不少祸端,这蠢货若是害了我黍儿前景,不说你这当家主母,老身先打杀了她去,况且这后宅理应由主母打理,兰亭,你可莫要再推脱了。”
说着蹬了眼苏氏,恨铁不成钢道:“你这蠢货,平日不出门在府中作也就罢了,今日怎的还作到外头来了,这事儿若是让旁人瞧去,害了你主君前程,老身绝不会念着娘家情份饶了你去,日日只晓得打扮,你也该长长脑子了,今日若不是你家太太出言提醒,你便要酿下大祸了,蠢货,还不快将你头上腕间这些劳什子卸了去!”
苏氏咬咬牙,不情不愿地卸下身上首饰。
“老夫人,都怪妾身一时高兴过了头,这才忘了分寸,好在没酿下祸端,妾身这就卸,这就卸。”
宋老夫人似有些恼怒,手中念珠转得快了不少。
“还不快谢过你家太太,当初老身定是老眼昏花,才独独在那么多如花似玉的伶俐姑娘里挑了你这么个蠢货,你这犯蠢的毛病再不改,老身可就放任你家太太将你打杀了去,你进宋府也好些年了,怎的半点长进也无,我看呐,还是黍儿与兰亭太过放纵你,纵得你没了人样儿,真是蠢得没边儿了!”
“老夫人教训得是,玉瑶知错了,玉瑶不该仗着主君主母恩宠,忘了分寸。”
苏氏转向贺氏,低着头弱弱道:“太太,今日这事儿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还请太太不要将此事告知老爷,若不然,若不然,妾身可就没活路了。”
贺氏笑道:“苏姨娘哪里的话,我又岂是那种多舌之人,这等小事儿,我怎会唠叨到官人耳朵里去,苏姨娘且将心放到肚子里去,只要苏姨娘往后循规蹈矩,此事便不会叫官人知晓,苏姨娘日后可要牢牢记住,我们官宦人家不比旁的人家,一步错步步错,官宦人家最是忌讳逾规越矩,往后可莫要让人钻了空子,拿了把柄,影响官人仕途才是。”
“兰亭说得极是,玉瑶你可要多跟你家太太学着些,勿要只知以色侍人。”
宋老夫人呵斥道。
“是是是,老夫人太太教训得是。”
苏氏低垂着头,不让二人看清她臊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