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烬的鞋踩到一块带棱的石子,疼得他差点摔倒。
这双青麻鞋是三天前在山脚下破庙捡的,鞋底薄,都能感觉到地面的温度。
他伸手按住腰间的断剑,剑柄冰得咯手,让他想起阿父临终前塞剑时的温度。
他是“苍梧谢氏灭门案唯一幸存者”,这身份让他每走一步都得小心。
他攥紧断剑,喉咙动了动。
自三个月前家里出了血案,这是他第三次在荒野上被人截杀。
前两次他靠装死和断袖里的淬毒短刃逃了命,这次……风声变了,谢无烬后脖颈起了鸡皮疙瘩。
他猛地转身,看见七个黑影从土坡后窜出来,腰间铁环碰出脆响。
紧接着,左边乱石堆里跳出三个,右边枯树林里又冒出两个,一共十二个人,都穿着黑衣服,蒙着黑纱,把他围了起来。
为首的站在正北方,月光照在他眉骨上,露出一截白鼻梁。
谢无烬心里一紧,前两次遇袭杀手都藏头露尾,这次首领却故意让他看清模样。
首领开口说:“谢小公子,你以为苍梧城那把火能烧干净?”
谢无烬的断剑“铮”地出鞘一点。
他心跳得厉害,嗓子眼有股铁锈味,这是害怕到极点的感觉。
三个月前他躲在祠堂梁上,看着族人被割喉时也是这样,血溅到族谱上,把他名字都染红了。
他声音沙哑地问:“你是谁?
为啥追着我杀?”
首领抬手,月光照亮他指尖的银戒指,戒指上刻着朵没全开的花。
首领笑着说:“杀你?
我是给幕后的人传话。
谢氏灭门那晚,有人往你心口塞了块血玉,对吧?”
谢无烬呼吸一停,左胸那块突然发烫,隔着衣服都能摸到玉坠的温度。
这玉坠是他从火场里扒出来的,背面刻着“烛阴”俩字,阿父说这是镇族宝贝,不到万不得己不能用……首领一甩袖子说:“动手!”
十二个人同时挥刀砍下来。
谢无烬转身躲开当头那刀,用断剑挡开左边的刀,可右肩还是被划了个口子。
血渗出来,他闻到一股甜腥味,低头一看,伤口流出来的血泛着淡金色。
首领兴奋地说:“血玉动了,看来那个人等不及了。”
谢无烬后背撞到一块尖石头,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七把刀从不同方向刺过来,他都能看见刀刃上的光,这次躲不过了。
就在他意识模糊的时候,左腕的伤疤裂开,一股热流顺着血管传遍全身。
他听见自己发出怪叫,指尖的血滴到地上,变成一道金色符纹。
“轰”的一声,最前面的三个杀手被符纹掀飞,撞到土坡上。
谢无烬撑着断剑站起来,看见指尖还在流血,血滴到地上就变成金色纹路,像活的一样朝杀手爬去。
首领声音变了:“烛阴果然在你体内,难怪苍梧老祖当年要封你为祭。
小公子,你知道这凶兽每醒一次,要吞三魂七魄吗?”
谢无烬太阳穴首跳,想起阿父在祠堂割开他手腕,把血玉贴上去的疼;想起族老们说“谢氏要出逆种了”;想起阿父把他推上梁时说的“无烬,要是封印破了,你就用血画符,记住,因果终有报”。
他看着自己的手,血还在流,可没那么疼了。
金色纹路在他脚边转,好像等着他下令。
他试着弹了一下手指,一道金光飞出去,把右边杀手的刀削断了。
首领一甩袖子喊:“退!”
十二个人一下子退到五丈外。
首领看着他脚下的金纹,笑着说:“谢小公子,这因果局,你才刚开始呢。”
说完,十二个人就消失在夜色里。
谢无烬一***坐在地上,左手死死按住左腕的伤疤,那里的皮肤又青又黑。
他扯下衣角包扎右肩的伤口,血把布都浸透了,在月光下泛着怪金色。
风里飘来一股淡淡的梅香味,凉凉的。
谢无烬猛地抬头,看向左边的山包。
山包阴影里有个模糊的人影,拿着剑站着,月光照在剑鞘上,泛着白光。
他张嘴问:“谁?”
那个人没动,只有剑尖的银穗子被风吹起一点。
谢无烬盯着那道白光,首到血月被乌云挡住,再看时,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他掏出怀里的血玉,玉暖暖的。
玉坠背面的“烛阴”俩字在夜里发着微光,好像一双眼睛盯着他。
谢无烬握紧血玉,手指都发白了,他终于明白阿父说的“因果”是啥了。
这血月下面,谁都躲不过。
这时候,山包后的岩石后面,云澈低着头看手里的青铜罗盘。
指针转得飞快,最后停在“烛阴”俩字上。
他抬头看向荒野里摇摇晃晃站起来的谢无烬,风吹起他的袖子,露出手腕上缠着的银丝,那是天机阁“活死人”的标记。
云澈小声说:“因果劫,看来这局我得入局了。”
他手指抵在罗盘上,罗盘上的银纹把荒野上的情况都映到他眼睛里。
谢无烬指尖出现金纹的时候,罗盘“咔”地裂了个缝,这是他成为天机阁“活死人”后,镇命盘第一次裂开。
云澈小声说:“烛阴现世,因果乱了。”
风吹起他的袖子,露出缠着的银丝,这银丝是用天机阁历代阁主的命魂做的,能锁住“活死人”的感情。
可现在,银丝下面的皮肤有点发红,好像被烫了一下。
荒野里传来谢无烬的闷哼声。
云澈抬头,看见一个黑影从枯树后窜出来,拿着淬了毒的短刀,朝谢无烬后背刺去。
他眼睛一瞪,这不是普通的截杀。
谢无烬要是死在这,烛阴的线索就断了,血月秘境暴动的原因可能就藏在这因果里。
云澈轻声喊:“溯光。”
腰间的银鞘跳到他手里。
他拔剑,一道白光划破夜色。
刺客的短刀离谢无烬后背只有三寸,被剑光挑飞,钉在五步外的石头上,刀还在抖。
谢无烬转身打滚,把断剑横在胸前。
他抬头,撞上一双冷冰冰的眼睛。
来人穿着月白色的袖子,头发上系着银缎,手腕上的银丝在月光下发亮。
最让他害怕的是那人腰间的两把剑,一把剑鞘上有星星一样的东西,另一把包着黑铁,剑穗都是白色的,在风里缠在一起。
谢无烬声音带着血味问:“你是谁?”
他右手悄悄按在左腕的伤疤上,刚才的力量没了,他虚弱得举剑都费劲。
来人说:“天机阁,云澈。
你体内的东西,和血月秘境暴动有关。”
谢无烬一愣,三个月来他听过很多“有关”,但没人说得这么首接。
他看着云澈手腕上的银丝,想起族学里说天机阁“活死人”用命魂锁住感情,是替天道看棋的人。
他问:“你替谁看棋?”
云澈手指摸了摸剑脊说:“替因果。
苍梧谢氏灭门案、血月秘境暴动,还有你体内的烛阴,都是棋盘上的棋子。”
谢无烬指甲掐进手心,阿父说的“因果终有报”,原来真有人看着这盘棋。
他看着云澈腰间的剑问:“另一把剑叫什么?”
云澈眼睛动了一下说:“斩玉,专斩因果线的剑。”
荒野里的风变了方向,带着血腥味吹向山坳。
谢无烬掏出怀里的血玉,玉在手里发烫,他问:“你说和血月秘境有关,那秘境里有啥?”
云澈的罗盘在袖子里震动,他看了一眼,指针停在“北”字上,那是血月秘境的方向。
他说:“三日后,秘境入口会在北境雪宫脚下的寒渊出现。
你要的答案在里面。”
谢无烬握紧血玉,想起族老托梦说“寒渊有光”,想起阿父让他“往北走”。
原来所有事都在把他往一个方向推。
他问:“你呢?
天机阁的活死人,为啥告诉我这些?”
云澈手指碰了碰剑穗,银丝突然勒紧,手腕上勒出红印,这是“活死人”动了感情的惩罚。
他低头看着谢无烬脚边的金纹,小声说:“因为我想看看这局棋能不能有个不一样的结果。”
远处传来鸡叫,血月在东方变白,变得像个褪色的铜盘。
谢无烬看着云澈转身离开,月白色的袖子消失在晨雾里,只有剑鞘上的星星还闪着光。
他摸了摸右肩的伤口,血止住了,可皮肤有点发青。
他对着晨雾说:“三日后,寒渊。”
断剑在腰间碰出声音。
风里又飘来那股梅香味,这次他闻到了雪水的凉,还有点药味,是天机阁的返魂香,能镇压“活死人”的命魂。
山坳里的雾散得快,谢无烬看着脚下被金纹烫焦的地方,突然笑了。
三个月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因果推着走的身体里,有了点自己的力气。
他扯下衣角重新包扎伤口,血玉在怀里发烫,好像在跟着他心跳。
这时候,二十里外的破庙里,云澈解开手腕上的银丝,露出一道很深的伤疤。
返魂香在铜炉里响着,他看着罗盘上的裂缝,把两把剑放在一起。
剑碰到一起,剑穗上的铃铛响了一下。
云澈对着亮起来的窗户小声说:“因果劫,看来这局要动真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