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包带子勒得左肩发麻,新买的浅蓝色蝴蝶结发卡正在滑落——这是母亲今早特意别上的,说转学生总要体面些。
巷口杂货店的冰柜嗡嗡作响,三个男生围住她时,融化的冰水正顺着柜角滴在水泥地上。
"哟,重点小学转来的?
"穿鲨鱼图案T恤的男孩伸手戳她胸前的校徽,"这料子比我们的厚一倍啊。
"他的指甲缝里嵌着黑泥,食指勾住发卡丝带猛地一扯。
顾念感觉头皮炸开细密的疼,蓝丝带缠在对方指节,像绞刑架上断裂的绳索。
她后退时撞上生锈的自行车棚,车铃铛叮叮当当碎了一地。
书包里的铁皮铅笔盒摔出来,父亲喝醉时用焊枪修补的接缝裂开,石墨粉末洒在白色帆布鞋上。
"哭什么?
帮你检查文具啊。
"鲨鱼T恤碾碎一支2B铅笔,碳粉混着冰柜冷凝水,在她鞋面洇出丑陋的灰斑。
顾念盯着巷尾那棵百年银杏,树冠筛下的光斑正在他们脚下晃动,像一群沉默的围观者。
忽然有银杏叶擦着耳际飞过,正中最胖男生的鼻梁。
叶片边缘带着锯齿状的锋利,在对方油亮的皮肤上划出细痕。
"你们在干什么?
"顾念先看见一双沾着石膏粉的球鞋。
深蓝色校裤膝盖处磨得发白,裤脚沾着金黄花粉。
少年逆光站着,左手攥着卷成筒状的建筑图纸,右手垂在身侧——虎口有新鲜的血痂,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
"陆呆子又来多管闲事?
"鲨鱼T恤甩着蓝丝带冷笑,"这次可没老师护着你。
"被称作陆深的少年突然抖开图纸。
阳光穿透半透明的硫酸纸,在地面投下错综复杂的线条——是棵用建筑剖面图技法绘制的银杏树,每片叶子都标注着精确到毫米的尺寸。
"教导主任正在查监控。
"他声音像浸过冰水,"上周五是谁弄坏实验室的显微镜,需要我提醒吗?
"三个男生咒骂着散去时,顾念注意到陆深喉结在轻轻颤动。
他弯腰捡铅笔盒的动作有些僵硬,露出后颈一道暗红淤痕——像是被什么长条状物体抽打的。
"图纸..."顾念看着他手背上凝结的血珠渗进硫酸纸,"沾到血了。
""反正要重画。
"陆深扯下图纸撕成两半。
顾念看见碎片上的树冠标注着"地下根系范围",而那个区域正对着她家新搬来的二层小楼。
暮色渐浓时,他们蹲在银杏树下埋铁皮盒。
陆深从书包夹层掏出个密封袋,里面是十二种不同形态的银杏叶标本。
"每周记录一次叶脉变化,"他用手术刀般精准的手法排列标本,"等到地铁施工队来,这就是最后的生长数据。
"顾念摘下母亲给的银杏叶胸针放进铁盒。
银质叶片己经氧化发黑,背面刻着模糊的拉丁文。
"妈妈说这是外祖父留下的..."雷鸣碾过天际,陆深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十岁男孩的手掌竟有粗砺的茧,虎口的伤疤蹭过她脉搏:"有人来了。
"二楼的窗棂传来玻璃碎裂声。
顾念抬头看见自家窗帘剧烈晃动,而陆深家阳台上,某个男人正将大叠图纸抛向雨中。
泛黄的纸张在空中舒展成濒死的白鸟,墨线勾勒的穹顶结构撞上晾衣绳,顷刻被雨水泡软。
"那是我爸。
"陆深松开她的手,从书包里摸出个锡箔药盒。
顾念瞥见标签上印着"氟西汀",药片撒落在潮湿的银杏叶堆里,像某种怪异的珍珠。
多年后顾念才明白,那一刻的雨幕早己预言了所有离散。
陆深用带血的手指叠着银杏船时,楼上正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她父亲砸碎了第三个酒瓶,而陆深父亲撕碎了第七版设计方案。
但此刻十岁的顾念只是屏住呼吸,看少年将银杏船放进铁盒。
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在标本袋上,模糊了第12号叶片的采集日期:9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