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1937年·春 上海
梧桐絮落在我发间时,黄包车夫正将车停在霞飞路转角。远处外滩的炮声闷如未开窑的龙缸,青布包袱里的冰裂纹瓷瓶随震动轻颤,釉面蛛网般的银丝在暮色中泛出冷光,我攥紧怀中的青布包袱,布料下凸起的瓷瓶纹路硌得胸口发疼,像弟弟咳血时蜷缩的脊骨。当铺的雕花木门半掩着,门环上的铜绿斑驳如父亲窑炉里未烧透的釉色。
推门时,晨光如釉水般泼进来。柜台后的男人背对着我,月白长衫的袖口挽至手肘,伽楠香佛珠垂在腕间,檀木珠子撞出细碎的响。他正擦拭一方端砚,擦拭端砚的绢帕掠过案角,一角暗褐血渍形如未烧成的窑变红斑。腕表链子上缠着的褪色红绳结,让我想起老家窑神庙前被风雨剥蚀的祈福带。
"活当。"我将包袱搁在乌木柜台上,釉面冰裂纹在晨光中浮出蛛网般的银丝。父亲临终前死死护住这尊瓷瓶的模样突然刺入脑海——轰炸机的尖啸撕裂云层时,他用脊背抵住窑门,血珠顺着窑砖缝隙滴落,在高温中蒸腾成猩红的雾。
男人的指尖抚过瓶身,佛珠突然撞在柜面:"龙泉窑的跳刀纹,掺了景德镇的高岭土。"他抬眼时,恍惚与五年前重叠——父亲开窑那日,穿月白长衫的青年立在窑神庙前,腕间红绳结被炉火映成金丝。父亲说:那是上海来的周先生,专收碎瓷片的疯子。梧桐絮正掠过鼻尖,"沈家的柴窑绝技,竟还有传人。"
我耳尖倏地烧起来,忽又想到三日前弟弟呕在帕子上的血渍还泡在木盆里,暗红在水中洇开,像极了父亲渗进窑土的血。窗外报童的叫卖声撕破晨雾,"宛平告急"的铅字被法国梧桐的阴影剪得支离破碎。
"周先生若看不上,我便另寻别处。"我伸手去抓包袱,却被他扣住手腕。杭绸料子透来灼人的温度,袖口昙花暗纹掠过腕间淡青的血管。他掌心的薄茧摩挲着我虎口的烫疤——那是八岁偷学拉坯时,父亲用烧红的铁钳烙下的戒痕。
狼毫笔尖在当票背面游走,朱砂墨晕开血色的窑炉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