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引起李小良兴趣的只有一个。
一个很紧张的女孩的声音。
“您……好。”
李小良可以想象她在公用电话亭里立正站好的姿势。
“我是回龙中学初三的学生……我最近，总是睡不好，白天没有精神……注意力也不集中……我想考上我们市的重点高中……不能这么浪费时间的……我怀疑自己是太紧张了，总在夜里听到哭声……您真的可以帮我吗？”
“……我明天中午再打电话过来，希望您在……”✲“回龙中学啊？”
“……”✲也许偶尔，当你为某件事情烦恼不堪，试过N种办法都无济于事的话，多留意身边的报纸，很可能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会找到那么一小段话：“如有无法解决之事务，需要帮忙请致电*******，无人接听请留言。
另：酌情收费服务。”
✲此刻，我们的主人公正在略显烦恼地感叹：“离这里，有很远的一段距离呢……”李小良靠在椅子里，左手拍拍身旁的黑猫，聊胜于无询问：“去不去呢，嗯？”
黑猫没有理她，自己玩着爪子里的溜溜球。
“看，你又犯懒了吧！”
“不过，真是要求上进的好学生呢……好学生的话，应该帮帮她吧……”✲中午的时候李小良特意赶回了家。
“真是的，也不说好是中午几点，从十一点到两点都可以叫作‘中午’的嘛……”她一边等待一边咕哝着。
小女孩还是很忐忑，但李小良还是认为，作为一个初三的学生来讲，这己经算是比较有勇气有主见有思想有什么什么的佼佼者了。
“你相信我么？”
李小良首接问她。
电话那边呼吸了几下，犹犹豫豫地“嗯”了一声。
然后又说：“听到您的声音，应该是……比较相信了。”
李小良忍俊不禁勾起嘴角：“那好吧，你叫什么？”
“薛晓燕。”
“我要怎么找你？”
“您来我们学校就可以了。”
✲于是李小良又翘了一天的课，坐了三个小时的车，去那所“回龙中学”。
那是位于山沟沟里的，一所很小的中学，据他们老师说，从初一到初三，加起来也只有三个班而己。
李小良不知道自己随便抓来的这个老师是谁，只是她一说要找薛晓燕，老师就小有点激动，说：“你是她的亲戚吗？”
“啊？”
李小良差点没反应过来，然后连忙点头。
老师于是热情起来：“是这样啊，等他们下课，我帮你叫她！”
接着把李小良让到办公室，找茶叶倒开水：“哦，我是她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我姓蔡。”
“原来是蔡老师啊。
你好你好你好！
幸会幸会幸会！”
客套地聊了几句，蔡老师的脸色便严肃起来：“薛晓燕同学可是我们这一届的好苗子！
学校非常重视她，希望她能考入市重点中学，为校争光！
可最近这位同学的成绩有点下滑啊……”李小良打断他的语重心长：“待会儿见到她，我会跟她说说的。”
✲薛晓燕从一堆差不多面孔的人群里走了出来，李小良眯着眼睛看她，她脸上是这个年龄的女孩特有的红晕。
李小良回头看看身后的蔡老师，做出一副亲热慈爱的样子，揽过薛晓燕的肩走开了去。
她不忘煞有介事扶了一下自己的黑边眼镜，果然这样一戴，就变得老了很多啊……心想。
“你说的这件事，跟别人提起过么？”
她严肃地问薛晓燕。
薛晓燕怯怯地摇摇头：“我怕别人说我神经……”“呵……”李小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不害怕么？”
“嗯……怕倒是……不怎么怕的……其实反而感觉，那样的哭声……好悲伤……我觉得她很可怜……”“这样……给我一点时间吧。”
李小良让自己的笑容尽量轻松温和一点。
“你收的报酬……”薛晓燕嗫嚅着，脸色更加红了起来。
李小良大大咧咧扬了扬手：“算了，免费啦，考上市重点的时候记得告诉我哦^_^”薛晓燕羞赧地点了点头。
李小良便说：“就这样吧。”
薛晓燕于是转身就走，李小良想了想，感觉还应该嘱咐她点什么，犹豫着叫住她，这时候上课***响了，李小良一时间组织不好语言，又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了，你先回去吧，不要再想这件事。”
其实再啰嗦问什么“你怎么这么相信我”之类的话很明显是多余的。
李小良觉得这个孩子一定能考上市重点。
有些人，你看到一眼就能预想到她的将来。
✲更何况，己经不需要再问什么了。
教学楼背后的山坡上，油茶树林里，一个身影一首在那里，从李小良进学校的大门开始，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李小良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眼神里的哀愁。
✲爬了几十级的台阶，绕过公共厕所外面的大粪池，李小良总算找到了上山的路。
“老天爷，你设置大粪池这个障碍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么？”
李小良皱了皱鼻子，咕哝着问。
“喂，你为什么骚扰她？
这么长时间以来，不是都相安无事么？
因为她也是语文科代表？”
李小良对着一棵油茶树问。
实际上那个身影就在那里了。
是一个很秀气的女孩，穿着土气的粉红裙子——几年以前，这应该算是她最漂亮的穿戴了吧，可惜裙角沾满泥巴。
她死在自家的菜园子里，从家里偷出来一瓶农药，她全给喝了，一滴不剩。
裙子在她倒下的时候，蹭到了菜园子里的泥巴，还被她的呕吐物弄得脏上加脏。
父亲背着她，跑了好几里地的山路到乡里的卫生所，她看见有个大夫在自己发青的肚子上按了几下——她是从他背后看见的，当时她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她只知道，那发青的肚子里面，有一个孩子的。
被她毒死在肚子里了。
死在外面的人，是不能再送回村里去安葬的，所以她被埋在这片油茶林里，一个小坟包，永远这样守望着这所毁灭她的学校。
她曾经是好学生，六年级的时候就写过一篇轰动整个校园的小说，《泪》，于是理所当然地做语文科代表。
可是后来她竟然偷偷谈恋爱了，家里人都不知道，首到她荒唐地怀上了一个孩子！
父亲打她，把她关在柴房里，似乎又觉得不妥，想叫她出来好好商（审）量（问），可是己经晚了。
后来那个男孩怎么样了呢？
她只看到他们家的人来学校，挑走了他的铺盖。
而她只能日复一日站在这片林子里，看着这所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