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冷冰霜提着药箱匆匆穿过垂花门,青石板路上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腊月二十九的寒风卷着药香钻进她的鼻腔,那是当归与白芍的味道——父亲又在配药了。
"小姐回来啦!
"门房老赵搓着手迎上来,呵出的白气在胡须上结了一层霜,"老爷刚还问起您呢,说采买的药材..."冷冰霜脚步未停,只是略一点头。
她耳垂上翡翠坠子晃出一道绿影,衬得脖颈愈发白皙。
转过影壁时,她瞥见西厢房窗纸上映着两个人影——父亲冷月明正与一个陌生男子对坐。
那人背影挺拔如松,右手搁在桌上,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紫檀桌面。
咚、咚、咚。
那节奏让冷冰霜心头莫名发紧。
她蹑足贴近窗棂,听见父亲压低的嗓音:"...曼陀罗重现,千幻当真死灰复燃?
""除夕夜宴,西家必到。
"陌生人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青石,"冷兄难道忘了二十年前的约定?
"檐下冰棱突然断裂,清脆的碎裂声惊得冷冰霜后退半步。
她转身欲走,却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二婶林氏扶住她肩膀,妇人手上的老茧硌得她生疼。
"霜儿怎么在这儿发呆?
"林氏眼角皱纹里藏着忧虑,"快去换衣裳,北城霍家派人来接你了。
"冷冰霜这才注意到院门外停着辆黑漆马车。
车帘微掀,露出半张少年人的脸——霍无桀冲她眨了眨眼,手里晃着两串糖葫芦,冰糖在暮色中泛着琥珀色的光。
"父亲说...""知道知道,除夕前夜小辈聚会嘛。
"林氏往她手里塞了个暖炉,指尖不经意地颤抖着,"你爹特意嘱咐,要你带着霍家小子去西城看烟花。
记住,子时前别回来。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冷冰霜掀开车帘回望。
暮霭中的冷家大宅门楣上,"妙手回春"的匾额正在灯笼映照下泛着暗红的光,像一道未愈的伤口。
......子时的更鼓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冷冰霜站在西城钟楼顶,霍无桀正指着北面天空兴奋地嚷嚷:"快看!
开始了!
"第一朵烟花在云端炸开,不是预料中的金菊或牡丹,而是一朵妖异的曼陀罗。
殷红花瓣在夜幕中舒展,花蕊处迸溅出诡异的青紫色火光。
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整片夜空突然被这种诡谲的花朵占据。
冷冰霜的暖炉跌落在地。
她看见南城方向升起浓烟,火光将半个云城映得如同白昼。
霍无桀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北城同样烈焰冲天。
两个少年发疯似的往回跑。
冷冰霜的绣鞋跑丢了,锦袜被石板路上的冰碴割破,却感觉不到疼。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时,她踉跄着跪倒在地——曾经雕梁画栋的冷家大宅,此刻只剩扭曲的骨架在火中***。
"爹!
二婶!
"冷冰霜的尖叫惊飞了屋檐上的寒鸦。
她正要冲进火场,却被霍无桀死死抱住腰。
少年脸上全是泪,声音却异常冷静:"不能进去!
你看门口!
"焦黑的门槛上,整整齐齐摆着七具尸体。
冷月明在最前方,双手交叠置于胸前,仿佛只是睡着。
但当他被翻过来时,冷冰霜看见父亲后背有个拳头大的血洞——心脏被整个掏空了。
林氏的尸体侧卧在一旁,右手死死攥着什么。
冷冰霜掰开她僵硬的手指,一片曼陀罗花瓣飘落在地,花脉里渗出的汁液在雪地上蚀出焦黑的痕迹。
"这是..."霍无桀的声音在发抖。
他指向父亲冷月明的衣襟,那里别着张字条,墨迹被血浸透大半:百年轮回,双生花开远处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冷冰霜突然拽着霍无桀躲到影壁后。
十几个黑衣人正挨个翻检尸体,为首的女子俯身拾起那片曼陀罗花瓣,月光照见她手腕内侧的曼陀罗纹身。
"找到钥匙了吗?
""没有,可能在那小子...""继续搜!
天亮前必须..."冷冰霜捂住霍无桀的嘴,两人贴着墙根挪到后院。
当她推开那口枯井旁的暗格时,井壁上赫然现出个狭小密室——这是她小时候和父亲玩捉迷藏发现的秘密。
黑暗中,霍无桀的呼吸喷在她耳畔:"现在怎么办?
"冷冰霜摸到暗格里父亲常备的金疮药,给自己血肉模糊的双脚上药。
疼痛让她声音发颤:"活着。
然后找出真凶。
"透过砖缝,他们看见黑衣人们举着火把西处搜寻。
女子突然停下脚步,从雪地里捡起个东西——是冷冰霜跑丢的那只绣鞋,鞋头还绣着朵小小的白芍药。
"搜全城!
"女子将绣鞋扔进火堆,"冷家丫头必须死。
"当第一缕晨光染红东城墙时,密室里的两个孩子紧紧依偎着。
冷冰霜望着掌心那片干枯的曼陀罗花瓣,想起昨夜父亲与陌生人的对话。
她轻轻掰开霍无桀攥着的拳头,少年手心里静静躺着半块玉佩——那是从某个黑衣人身上扯下的信物,玉上刻着个"魏"字。
雪又开始下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覆盖着焦黑的废墟,仿佛要掩埋所有罪恶。
但在某些角落,曼陀罗花的汁液仍在白雪下汩汩流动,像沉睡百年的毒蛇正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