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云笈七签》被江风吹得哗哗作响，停留在"存思"篇的素绢书签，是今早老道士用苇杆夹进去的。
"错了。
"鱼竿突然敲在砚台边，墨汁惊起涟漪。
玄微子不知何时倚在褪色的神像旁，手中提着个酒葫芦，"云篆要逆锋起笔，你当是在描绣样？
"赵凡看着自己临摹的避水符，确实比道观墙上斑驳的符咒少了几分筋骨。
檐角铜铃忽响，老道士甩出张皱巴巴的符纸，那歪扭的符文遇风竟化作游鱼，衔着晨光在殿内流转。
"符者，天地之信也。
"玄微子指尖轻点，游鱼砰然散作满室清露，"昨日教你的《坐忘论》，背到第几章了？
""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赵凡话音未落，喉间突然发不出声响。
老道士的鱼竿己点在膻中穴，气海如坠冰窟，又似浸温泉，矛盾的知觉激得他浑身颤抖。
玄微子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青光："赵氏血脉果真承得住太素真气。
"说着抛来枚丹丸，"服了，去后山寒潭坐三个时辰。
"霜降那日，赵凡终于能在瀑下稳住磐石印。
雪浪砸在肩头如千钧重，气脉却比月前通畅许多。
他忽然理解玄微子为何总让他劈柴——当斧刃破风的轨迹与呼吸同频时，朽木年轮间竟浮现星辰运转的轨迹。
这日正在潭边练剑，忽闻松林传来清越琴音。
赵凡收势望去，见素衣少女坐在虬枝上，裙裾垂落如月华倾泻。
她怀中焦尾琴无弦自鸣，惊起雀鸟掠过他刚斩断的瀑布，水珠凝在半空结成先天八卦的图案。
"道友好俊的归藏剑诀。
"少女轻点枝头飘落，腰间药囊沁出清苦香气，"只是气走手少阳时迟了半息，可是受过寒气侵脉？
"赵凡怔怔望着她发间木簪，那分明是玄微子昨日用来挑灯花的桃枝。
少女却己握住他持剑的手，温润真气自少府穴涌入，方才滞涩的经脉瞬间如春溪破冰。
"我叫江洛璃。
"她指尖拂过剑身霜纹，积雪突然顺着剑势盘旋成鹤，"从今日起，你的午课改由我来教。
"腊月廿三祭灶那日，赵凡第一次成功引动地火。
丹房内，江洛璃握着他的手腕校正控火诀："离为火，却要取坎中一阳，这般道理与你劈柴时见到的年轮星图..."话音被突然炸开的丹炉打断，紫烟中飞出三颗黢黑的药丸，竟追着玄微子的酒葫芦满屋乱窜。
老道士拍着大腿首笑："妙哉！
这追魂丹虽不能延年，倒能治治老寒腿。
"转头却把药丸塞进赵凡嘴里，"今晚去守经阁，把《周易参同契》抄十遍。
"除夕夜，江洛璃带来个鎏金银壶。
两人窝在经阁角落温酒，她忽然说起岭南瘴气里生长的月光蕈："...要在子夜用玉刀割取，稍沾人气就化作荧光。
我娘曾说，这种菌子能照见人最渴求的记忆。
"赵凡望着窗外的雪，想起去年上巳节，大哥教他辨识星图时说"北辰永耀"。
酒意上涌时，他竟将这话说了出来。
江洛璃的银箸停在鱼脍上，许久才轻声道："我七岁那年，见过真正的北辰坠落。
"开春后，赵凡开始随玄微子云游采药。
在雁荡山巅，老道士指着云海中若隐若现的城池，说那是前蜀剑阁的蜃影；于鄱阳湖畔，教他观水纹辨龙气。
某夜宿在破庙，玄微子突然让他摸自己的脊梁骨——第七节脊椎竟有细小铭文，与太虚镜上的古篆如出一辙。
五月端阳，江洛璃带他御剑至东海。
当赤鱬跃出霞光的瞬间，赵凡终于突破黄境三重。
海风卷着咸腥灌入经脉时，他忽然看清少女佩剑上的刻字——"玉壶光转"，正是元宵那夜她写在河灯上的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