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的雨季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沈墨染撑着油纸伞穿过青石巷,药箱在腰间轻轻晃动。
他是沈家药铺的少东家,今日要去给梨园的名角看诊。
拐角处传来纸张落地的声响。
一个穿着西式衬衫的年轻人正狼狈地蹲在雨中,抢救散落的画稿。
雨水浸透了素描纸上的墨迹,将一幅未完成的苏州烟雨晕染成模糊的泪痕。
"需要帮忙吗?
"年轻人抬头时,睫毛上还挂着雨珠。
沈墨染看清他的面容突然怔住——是那个在上海开过画展的新派画家,报纸上称他"离经叛道"的云天青。
云天青得了严重的风寒。
沈墨染替他把脉时,发现他腕间有道陈年疤痕。
"这是?
""在巴黎时留下的。
"云天青咳嗽着笑,"当时想画血月的颜色。
"药炉咕嘟作响,沈墨染看着窗外雨幕。
他从小背诵《本草纲目》,知道世间万物都可入药,却治不了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病症。
就像此刻,他明明该回药铺,却在这里熬第三副汤药。
"沈大夫看过我的画吗?
"云天青忽然问。
"不曾。
""那沈大夫觉得,思念是什么颜色?
"药勺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云天青教沈墨染用相机的那天,暗房里红光朦胧。
"这是显影液。
"他握着沈墨染的手浸入药水,"等待的时候最煎熬,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最后会出现什么。
"相纸上渐渐浮现出沈墨染的侧影。
他穿着月白长衫站在药柜前,指尖正拂过一排青瓷药罐。
"像不像一场偷来的梦?
"云天青的呼吸拂过他耳际。
那天之后,沈墨染的医案里开始出现素描插图。
而云天青的画作里,总有一角晾着药材的竹匾。
沈老爷摔碎茶盏时,碎瓷溅到了《申报》上。
报纸刊登着云天青与某位千金的订婚消息,配图是他们在霞飞路的合影。
"你还要荒唐到几时?
"父亲的声音像钝刀割过,"顾家小姐等了你三年——"雨下得很大。
沈墨染闯进画室时,云天青正在烧信。
火盆里躺着无数张素描,都是同一个人的侧影。
"为什么?
"云天青没抬头:"家父的生意需要法租界那块地。
"他腕间的疤痕在火光中格外刺眼,"沈墨染,我们不是一路人。
"1937年秋,苏州沦陷。
己经成为名医的沈墨染在伤兵医院日夜不休。
某个深夜,护士送来个满身血污的军官。
"这位长官一首攥着这个......"护士摊开掌心,是半张烧焦的照片。
依稀能看出是间药铺,柜台后站着穿月白长衫的青年。
手术室里,沈墨染剪开染血的军装。
那道熟悉的疤痕己经溃烂发黑——是败血症的征兆。
"云......"濒死的人突然睁开眼。
他看了看手术灯,又看了看沈墨染被口罩遮住的脸,忽然笑了:"原来......思念是消毒水的颜色......"心电监护仪拉出长长的首线。
窗外,今年的第一场冬雨悄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