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可怜的开局
今年南方极冷,龙抬头还降了场雪。
乐清村、瑞安村和清安村三地交界处的那座寺庙,庙大香火旺,庙内主持德高望重,对上香信徒说:二月二,龙抬头,若降雪,龙未醒,若下雨,龙欢喜,若晴天,龙贪玩。
龙未醒,引龙回。
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东嘉州的人们都在虔诚地引龙回,祈求今年的风调雨顺。
清安村的里正特意到析家,叮嘱析家双生兄妹二人,家有白事不可祈福,免得惊扰神龙,误了今年的好收成。
析家兄妹二人连连点头答应,差点跪在刚去世阿耶牌位前发誓,里正才舍得离去。
里正前脚刚走,伤心过度的析家阿娘昏迷不醒,请来村子里的师婆,一通奇奇怪怪的摇铃念叨后,仍未见析家阿娘醒来。
析知节和析为春心知村子里的师婆端公多以巫术符咒治病,根本不可能治好人的,两人相视,析知节闷头跑出去想要请医人。
好在遇到走方郎中,析知节不由分说拉着走方郎中到家中,经走方郎中把脉看诊,其余人才知析家阿娘并不是被析家阿耶招魂昏迷,而是因为所愿不遂,郁久化火,以致阴阳不相顺接而发成厥证。
走方郎中给析家阿娘按压穴位,片刻功夫,析家阿娘幽幽醒来,初醒神情恍惚,迟迟认不出人来。
见状,走方郎中写了个方子,让析家兄妹煎熬成汤给阿娘喂下,不出五日能恢复。
家中仅有的铜钱给了走方郎中,他们没有钱去抓药。
析知节想到屋内析家阿娘收拾好的药草,决定前去县城换些钱,给析家阿娘抓药。
不容商量,她一人背上竹篓,踏出屋门。
“阿妹,还是我去吧!”
析为春站在门口说道。
闻声,析知节回首一看,析为春欲要向前走,隐忍的咳嗽却阻拦住他的脚步。
析知节无奈叹气,颠了颠身后的草药,“阿兄你好生在家照顾阿娘,草药换钱之事我熟悉,我去去就回。”
不等析为春回话,析知节首接离开。
等析为春咳得面红耳赤,好不容易首起腰时,地面上留下的仅有析知节那双离去的脚印,上面覆盖一层薄如蝉翼的雪。
析知节裹紧身上薄如秋夏的加棉布料,但突降盐雪,北风呼啸,实在是冷。
她用僵硬的双腿走往析永县,上下牙齿不自觉地打颤。
说实话,她人生二十多年,从未遇到过如此落魄贫寒的时候。
刚一回想,风夹着冷意一层又一层地钻透衣裳,钻得她从头冷到脚趾尖,震得脑袋嗡嗡的喷嚏从她口鼻跑出。
她叫析知节,却不是东嘉州析永县清安村的析知节。
她原本是个寻常社畜,生活在有水有电有网且和平的地方,虽然上班有怨气,会拉小群吐槽领导吐槽老板,但是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起码不像现在这般愁吃愁穿。
天知道怎么回事!
那是个寻常的周末,她骑着心爱的小电驴去夹缬工艺老师傅那里上课,却被一辆超速的车撞飞。
被撞刹那,她感受不到疼痛,满脑子在骂开车那人不遵守交通规则,随意闯红绿灯。
忽然全身痛感袭来,尤其是头部疼痛异常,析知节终于感受到西肢回归,伸出手想要捂住头上发疼的地方,却无力,耳边传来哀怨哭泣之声。
“知节……呜呜呜阿娘的知节啊——”到底伤得多重,平常待自己冷淡至极的老妈如此温柔疼惜。
她努力睁开眼,却感觉眼皮黏在一起,重如千斤,抖动几下,终于撑开一条裂缝。
映入眼前哭得撕心裂肺的妇人,容貌非常陌生,不是自己那个长相略微刻薄的妈妈。
此人身穿印染粗布夹棉袄,发髻凌乱,木制簪子挂着一颗不起眼的木雕花。
看得出来,做工精细。
只是这人,显然哭了许久,双眼红肿,快要瞧不清原来模样,眼底红丝清晰可见。
析知节不怀疑妇人的悲伤欲绝,可眼前之人,真的很陌生。
“知节啊!”
妇人哭得投入,满脑子都是析知节死后,她又该怎么办,全然未注意到析知节己偷偷睁开眼睛,也没注意到析知节眼缝里的震惊,难以掩饰。
她只顾着自己悲痛,口中言语悲切:“知节,你怎么能这么傻?
阿娘错了,阿娘不该随便怪你,阿娘不该做这错事,你睁开眼看看阿娘,别跟着你那短命的阿耶一起走啊!”
阿娘?
错怪?
阿耶?
还是短命的?
析知节还没有捋清楚发生什么事情,耳边远远的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又一个妇人在说话。
“析家阿嫂,旁人见你刚死了郎婿不忍心说你的不是,但我邢三娘可见不得这丫头冤死,高低要说你两句!
析家阿兄怎么说也是个秀才,是这丫头的阿耶,走过的路会比这丫头少吗?
析家阿兄落水而亡,你不怪自己不去接人,反倒怪这丫头。
这丫头从头到尾没让析家阿兄去买好看的簪花,是他疼爱孩子才特意去买的!
你如此糟蹋孩子,在出殡之日骂人,撺掇她随了析家阿兄去,人顺你的意,一头装在棺材上,你这倒假惺惺地抱着丫头哭得跟真的一样。
你可别背着我们,把丫头卖给死人,配那个什么婚。
要这样,清安村大伙的唾沫,横竖都能把你淹死!”
原本抱着析知节哀怨哭泣的妇人突然没了声,呆呆看着伶牙俐齿的邢三娘,回味过来对方的嘲讽,红着脸道:“你!
你!
我好歹是知节的阿娘,你怎么能这般说我!
俗话说得好,父母之爱子,非为报也,我又岂会,岂会害了知节……”“你可别觉得自己跟着析家阿兄看过几本书,用这些酸掉牙的话怼我们目不识丁的人,你做的事,我们看得清清楚楚。”
邢三娘双手叉腰回怼道。
析知节肩膀传来更重的力量,析家阿娘将她拢得更紧,一滴又一滴的泪水砸在脸上,又热又冷。
发生的这一切如果是梦,那过分真实,疼痛感都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