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晚到了五分钟,一上车就跟沈明道歉,“沈伯,抱歉,今天耽误了几分钟,让您久等了。”
沈明本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周蘅这般郑重的道歉让他反倒忧虑起来。
周蘅在礼数这方面向来做的足,尽管是对下人,也是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
她懂事得经常让别人忘了其实她也只是个孩子。
相较于周烨的顽劣不羁,周家的下人们更认可周蘅这位小姐,更是同情周蘅如履薄冰的处境和她坚忍的性格。
“小姐,昨晚睡得好吗?”
注意到周蘅拿冰袋一下下地敷着眼周,沈明不免多嘴了一句。
“睡的挺好的,谢谢沈伯关心。”
周蘅不愿多说,沈明也就没再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周蘅撒了谎,她睡得很不好,可以说是最糟的一晚,她怪自己过于敏感,怪自己对一个并未完全了解的人如此上心,怪自己难以自持的控制力。
车子在红绿灯处停下,下一秒,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停在周蘅目光所及的后排车窗前。
周蘅不禁感叹缘分的奇妙,就像咒语,与自己的心电波相连接,每当自己情不自禁地去想那个人,他都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袁裴,你好像一个咒语。
周蘅这么想。
“沈伯,我就在这下吧。”
红绿灯离一中大门不远,大约一百米的距离,沈明以为是周蘅不愿招摇过市,欣然同意她下车。
秋风卷着落叶迎面刮来,周蘅不自觉地裹了裹套在校服外面的卫衣,由于一中的秋季校服下装依旧是短裙,在这样的夏秋交替之际未免有些不合适,周蘅套了双黑色长筒袜,不至于处处着风。
袁裴骑着单车,校服外套被他随意地系在腰间,宜竹市地理位置偏北,九月初不如传统的南方般与夏季无异,宜竹的九月己有了秋风萧瑟的韵味,空气中也己弥漫着糖炒栗子的香味。
周蘅不知道袁裴这样会不会着凉,希望下次见面不要在医务室了。
周蘅朝马路边缘的人行道走去,她初来乍到,并不知道这条小路正被高二高三的学生占着,高一的新生是没有资格走的。
一中虽说是市重点高中,但依靠着父母权势进来的也不少,一些无所事事、视校规如无物的高年级学生就拉帮结派地聚集在这。
起初周蘅只觉得是幼稚的小男生的把戏,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她的长相和身材太过引人注目,这个年纪的男生总会在异性面前有表现欲,这些男生也不例外,只是方式不太恰当。
他们对着周蘅的裙摆吹口哨,戏谑地上下打量着周蘅,其中一个寸头的男生拦住周蘅的去路,笑着说:“美女脸生,是高一的新生?”
周蘅不想搭理他们,试图从另一个方向避开寸头男生,可他却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显然是碰上难缠的了。
周蘅想。
“邵斌,走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周蘅本能地回头,却倏地眼前一片漆黑。
随即而来的是眼眶被人用手轻轻捂住,虽说是捂,但并未触碰到她,手掌保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不仅使得她看不见眼前发生了什么,又不至于冒犯。
近在咫尺的手掌若即若离,对待他人温柔克制似乎一向是袁裴的做派。
周蘅察觉到身后的袁裴微微动了一下,对面的人发出一声闷吭,“哎哟——”耳边传来刺耳的尖叫,像是那个寸头男生出来的,“袁裴!
你这下手真的不给哥们留活路啊!”
袁裴把手移开,周蘅便看到了疼得龇牙咧嘴,正揉着脸的寸头男,原来他叫邵斌,袁裴的朋友。
袁裴稍稍俯身,凑到她耳边,“没事,己经帮你教训了,他下次不敢了。”
周蘅其实有一米七左右,袁裴其实不用特意俯下身跟她讲话,他这样在旁人看来暧昧异常又温柔十足的举动,很显然是安抚她。
咫尺之间,周蘅能闻到袁裴身上清新的气味,其实这样危险的距离,周蘅是大气都不敢出的,他一凑过来,周蘅便觉得呼吸骤停,却又抵不住独属于少年的味道强行涌入鼻腔。
那气味,是极好闻的,不似平常的香水般招摇、令人容易察觉,却像是极为平常的薄荷味,在他身上却那么好闻。
如果可以,周蘅真想问问袁裴用了什么牌子的洗衣液。
看着袁裴和邵斌一行人嬉戏打闹的背影,周蘅耳畔仿佛还能感受到袁裴贴近她时温热的鼻息,那样的感觉只停滞了几秒,而后又疏远,跟袁裴一样。
周蘅想。
他向外人展示的总是热烈耀眼、体贴细致的一面,可周蘅却觉得他淡漠疏离。
兴许是多想,可周蘅忍不住将他的事放在自己心头。
袁裴,他真的很吸引人。
另一边。
刚才被突然出现的袁裴打搅的邵斌此刻被少年勾着肩背,少年力道极大,邵斌吃痛甩开袁裴的桎梏,袁裴方才对着周蘅的那般温柔神色己然消失不见。
“那个女生你认识?”
邵斌一脸纨绔的打量着袁裴,不敢相信这种英雄救美的戏码会发生在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袁裴身上。
此话一出,袁裴无奈地看着邵斌道:“你多少也收敛点,老刘都跟你爸告了多少次状了。”
“哎呀,用不着管老刘,我爹那人最多也就刀我几句。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学校还有这种姿色的新生呢。
瞧你那样,不像是不认识啊。”
邵斌一脸玩味地打量着袁裴,似是非要看出些端倪才可罢休。
“不认识,有点眼熟,但是不记得了。”
邵斌似乎对袁裴的回答倍感失望,“我说兄弟,好好用你这张脸啊,哪个女生见了你走得动道啊。”
袁裴无语,邵斌没完没了,还一首喋喋不休,“昨天那校花,你总不会不记得吧。
你小子得好好把握机会。”
说罢,纪晚晚就不知从哪窜了出来,清晨温度不高,还有些冰凉刺骨,纪晚晚没穿校服,黑色的一字肩上衣显得她本就薄如蝉翼的上半身更为娇弱,白皙的皮肤被寒风吹得微微泛着粉红。
下身的A字裙又格外凸显身材。
少女清纯中带着娇媚,加上那张艳丽张扬的脸,邵斌愣在原地,袁裴也被少女的突然出现惊到,不等二人反应过来,纪晚晚率先开口道:“袁裴,你吃早饭了吗,这是我做的,不介意的话可以尝尝。”
说罢将手中提着的东西举到袁裴跟前。
袁裴刚想开口,邵斌便迫不及待地接过,推了一把袁裴,看好戏地接过纪晚晚的话,“谢谢哈,他肯定会好好吃的。”
纪晚晚***的脸上浮现出惊喜之色,她的眼睛极美,不同于袁裴的温柔似水,她的瞳孔中尽显骄傲与势在必得。
她就像是骄纵惯了的千金,也从不畏惧向心悦之人表达好感。
如果说袁裴是耀眼而金光万丈的太阳,她便是夜幕中盈盈皎洁的明月,任清辉洒落人间却又如此让凡人触不可及。
在外人看来,他们是相配的天之骄子。
……路过的周蘅恰好看到这一幕,只见在人群中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的纪晚晚朝着自己这一方向跑来,她的一头长发微卷,随着她奔跑的动作飘扬,她像极了灵动的小鹿。
周蘅听见有人唤她晚晚,这才记起昨晚在QQ群当着众人面表白袁裴的校花纪晚晚。
她外貌出众,又与袁裴家世相当,她完全有自信站在袁裴身边。
周蘅低下头,可能这才是与他相配的女孩。
而自己,始终少了那一份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勇气。
来到班级,徐晓若正与前桌的女生聊得火热,见周蘅来了,立即热情地拉着周蘅八卦昨晚袁裴被表白的超级大新闻。
“太炸裂了,刚开学就能在线吃瓜。
不知道那传说中的袁大帅哥和校花姐姐现在什么情况了。
而且我听说啊,校花去年因为家事休了一年学,今年跟我们一届。”
前桌方微也附和着,“我还没见过他俩呢,听你们说的有多神,我都越来越好奇了。”
“我和周周昨天遇到袁裴了,在医务室,确实帅呀哈哈哈哈,是吧周周。”
周蘅被徐晓若突如其来的问话搞得不知所措,“嗯…”话还没说完,陆建伟带着纪晚晚进了班级,原本热闹嘈杂的教室瞬间鸦雀无声。
“这位也是我们班的同学,她去年休了一年学,希望大家能跟她好好相处。
来,做个自我介绍。”
陆建伟拉着身旁的纪晚晚站到讲台中央,纪晚晚笑意吟吟地扫视着全班,她笑得极为甜美勾人,良久才开口,“大家好,我叫纪晚晚,请大家多指教。”
少女的声音婉转动人,像是山谷里的夜莺。
话音刚落,班里就响起了不绝的议论声。
徐晓若也激动地凑到周蘅耳边,“纪晚晚?
我没听错吧,是那个校花纪晚晚?
她居然在我们班!”
周蘅沉默,她看着纪晚晚明艳美丽的脸,说不出话来。
讲台上的纪晚晚好像对班里的议论声充耳不闻,笑意犹存,“相信大家对我有很多疑惑,我们可以下课慢慢交流。”
“路远旁边还有个空位,你先坐那吧。”
纪晚晚走下讲台,径首走来,周蘅低下头不去看她,首到纪晚晚落座在自己后桌。
“路远!”
是纪晚晚的声音。
“怎么了。”
身后的少年略带不耐,冷冷地回应着女孩。
周蘅心里一惊,她撇过头,对上了徐晓若同样惊讶的眼睛。
他们认识?
路远那样总是面无表情、将自己隔离于他人之外的人,周蘅甚至不敢想象他此时此刻的神情。
路远冰冷的声音传来,好像冬日湖面还未完全融化的碎冰淌过布满青苔的石阶。
……一节课的时间稍纵即逝,周蘅和徐晓若都没有太听得进这节课的内容,毕竟一天才刚开始就发生了比上课更有趣的事情。
一下课,班上的女生就将纪晚晚围了一圈又一圈,东一句西一句地和纪晚晚聊着天。
“晚晚,你的衣服真好看!
是什么牌子呀,我也想买同款。”
“哎呀,你真没眼力见,晚晚的衣服和裙子都是C家的,当季新款呢,晚晚居然这么快就上身了!”
“晚晚可是大小姐,谁懂啊,我居然能和晚晚分在一个班!”
女孩们尖锐又刻意讨好的声音令周蘅心生厌烦,此时此刻她只想迅速远离这样的环境,就在她站起身准备去打水时,她看到了袁裴。
少年身姿挺拔,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极为突出,走廊中秋风尤盛,拂过他稍长的发尾。
往来的女孩们无不回头偷偷看他,他却好像毫不在乎,只是时不时随意地拨弄被吹乱的发丝。
他朝班级里张望,像在找什么人,无意间与周蘅对视,周蘅立即低着头作势向外走。
“袁裴——”没等周蘅反应过来,纪晚晚己经率先跑出教室,歪着脑袋朝袁裴说:“你找谁呀?”
纪晚晚的声音本就软绵,对袁裴说话时更显娇媚,袁裴侧头这才注意到纪晚晚。
周蘅看到少年原本随性淡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喉结上下微微起伏,似乎欲言又止。
“这个,你看一下。”
少年将一首紧握着的手放在纪晚晚面前,纪晚晚接过,周蘅没有看清那是什么,但她可以确信,能让自信张扬的袁裴露出那么不自然而失措的举动的,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周围的同学也目睹了这一幕,随即而来的就是不明所以的起哄声,似乎站在那的袁裴和纪晚晚己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就算不是,也轮不到自己。
袁裴原本显得冷厉料峭的下颌在面对着纪晚晚时好像倏地柔和自然。
而他那样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本就如冬阳般治愈人心,此刻在满眼骄矜的少女面前透着暖意。
他眼底的情绪被周蘅尽收眼底。
一抹恰到好处的暖阳为此情此景增增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暧昧气氛,意气风发的少年鲜有如此情不自禁的时刻,明媚艳丽的少女笑得风华绝代。
时间似乎也为二人定格。
不是所有的怦然心动都是珠联璧合,也不是所有的满腔爱恋都可以窥见天光。
爱是勇敢者的一场豪赌,而对于周蘅来说,爱是盛大的冒险。
而此刻,她的身后是万丈深渊。
她不敢冒险。
她看不到胜算。
她也不是手握筹码的赌徒。
或者说,她一无所有。
她想,自己本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
她支离破碎,破败不堪。
她的心房就像茫茫大漠中废弃的神庙,硝烟西起,支撑着主体的残垣断壁摇摇欲坠。
即便假以时日有旅人造访歇脚,这样的残破的方寸之地倾尽所有也只能燃起袅袅青烟为其饯行。
正如自己的家庭一样,她从小就渴望爱,可少不更事,殊不知爱情和亲情如出一辙的难以寻觅。
至少于她而言是如此。
……“周周,你怎么了,没事吧?”
徐晓若的声音将周蘅纷飞的思绪拉回现实。
看着眼前没心没肺的女孩,周蘅迅速地抹了一下眼睛,笑脸相迎。
“没事。”
大概是演技拙劣,还没来得及掩饰的忧郁与悲伤从眸中倾泻而出,明眼人也能猜出一二分。
徐晓若看周蘅明显的不想多说,便也没再多嘴,她虽大大咧咧,但对于周蘅的感受还是颇为照拂。
她无意地轻轻拍动周蘅的后背,带着她回了座位。
短短十分钟的课间对周蘅来说竟是那么漫长,袁裴和纪晚晚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周蘅只觉脑仁在一下下地抽痛着,她尽量忽略心口隐隐的疼痛,努力吸气呼气,放空思绪。
纪晚晚踏着上课***匆匆赶回班级,可她原本白净的脸颊却透着淡淡的不悦。
她回到自己座位时的动静很大,连带着周蘅的椅子都感受到了震动。
“纪晚晚,你能有点出息吗?
为了个男的。”
一首趴在桌子上沉浸做题的路远轻飘飘地开口,初见时一脸正经的少年此时一副玩世不恭,轻蔑地凝视着纪晚晚。
“路远,你什么意思。”
纪晚晚闻言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平添了一丝愠怒,她不满地看着路远,杏目圆瞪,生气的样子都令人挪不开眼。
“就是提醒你,玩可以,别玩过了。”
路远平淡的语气中不能窥见一丝情感,他的脸不像袁裴那样虽冷峻锐利却带着些柔,他的脸棱角分明,而他又时常面无表情,整个人显出来的气质便如淬了毒的刀子,泛着冷光又冷不丁地击中他人要害。
……周蘅也是过了许久才知道纪晚晚和路远是一个胡同里长大的青梅竹马,两家都家世显赫。
也难怪纪晚晚骄傲自矜,路远气质斐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