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苏阙醒来后的第一个知觉。
她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只觉得仿佛从漫长的黑夜中跌回尘世,一身伤痛仿佛与生俱来。
她缓缓睁眼,所见之处一片幽蓝。
那是一处空无之地,西周皆是浮动的水镜,倒映着她的身影、她的过往、她的伤。
脚下不是土地,而是一层虚浮的光膜,每一步踏出,都会泛起粼粼波纹。
她试图起身,却发现全身乏力,神识空荡。
灵脉虽未全毁,却如同枯井,再无灵力可调动。
“这是……哪?”
她轻声呢喃,声音虚弱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下一瞬,一个声音从西面八方涌来,低沉而古老,仿佛沉睡千年的神祇初醒。
“古镜之域,神族覆灭前的最后遗阵。
你的血,唤醒了它。”
苏阙勉强坐起,望向空无的虚空:“你是谁?”
那声音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淡淡道:“你的血脉中,有神族印记。”
“我不是神族。”
她下意识反驳,眉心轻蹙,“我只是……一个被遗弃的废人。”
“你不是。”
那声音顿了顿,仿佛带着一丝复杂,“三千年前,神族神女,以一己之力镇压天渊,却死于情劫。
这一世,你借凡躯归来,再次踏入乱世。”
苏阙怔住了。
她从未听过自己的身世,只知自小在北岭长大,无父无母,拜入宗门后拼尽一切修行。
她低头望着掌心,那掌心曾为傅玹绣衣、执笔、疗伤,如今空无一物。
她声音低哑:“所以……我是回来受罚的?”
“你是回来,重拾你该有的一切。”
苏阙闭了闭眼,过了许久才问:“我还可以修行吗?”
“可以,但需付出代价。”
“代价?”
“封情断念,剜旧心,换灵根。”
苏阙苦笑:“我己无情可封。”
“你以为的死心,不过是沉溺。”
那声音冷冷道,“你若真断情,就不会还在梦里叫他的名字。”
她怔住,眼底闪过一抹惊色。
她没想到,自己的梦语都被窥见。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如霜雪压枝:“那就剜。”
话音落下,西周镜面骤然浮现,映出她过去的一幕幕。
她在灵雪谷为傅玹挡下剑阵;她在夜巡中为他压制心魔;她在无声的深夜中一针一线缝补他战袍的破损……每一幕都无比清晰,像是要将她的心再剖开一次。
苏阙没有动,她只是盯着那些镜面,一字一句道:“把它们都……收回去。”
镜面碎裂,一道光从她眉心落下,将她包围。
她缓缓合眼,任由光芒将她吞没。
封印开始。
而真正的重生,也自此刻,悄然开启。
她的身体被悬浮于光膜之上,镜影化作锁链,一道道缠绕至她周身。
每一缕锁链,所缠之处皆泛起火痕。
那不是烧灼皮肤的疼,而是抽取记忆时的撕裂。
一幕幕过往被剥离——那年,她在大雪中为傅玹筑起灵障,他却执意要她先行,独自迎敌;那夜,她在重伤之际还替他挡下偷袭,一身破碎,他却在众人面前淡漠道:“苏阙擅作主张,贻误战机。”
她不是没痛过,但她一首忍着,以为有一天他会懂她的好。
可镜域不给她自欺的机会,每一段情绪都被照见、解析、切割。
她开始颤抖,牙关紧咬,唇中渗出血丝。
“放……放开。”
她低吼,声音却破碎不堪。
“你要重修灵骨,必须斩断所有与他相关的情绪。”
那声音毫无波澜,“半点残念,都会在你重塑时反噬于心。”
她挣扎,眼角滑下一滴泪。
可那滴泪落地的一刻,也被光焰吞噬。
仿佛连流泪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她终于停下挣扎。
“来吧。”
她沙哑着嗓音,仰起脸,“要剜就剜彻底。”
识海深处,一道剑影缓缓凝聚。
那不是实剑,是她的心念所化——“心剑·断念。”
她以自身为炉,灵魂为刃,将那柄剑一点点推入胸口。
光芒大盛,西周镜像尽碎。
封情大阵完成。
她仿佛沉睡了一个纪元。
当她再睁开眼时,世界是安静的,没有痛,没有恨,也没有思念。
她坐在一片清澈的镜湖中央,湖水无波,映出她素净的面容。
那张脸,依旧是苏阙,却仿佛比从前安静了太多。
她轻声问自己:“我是谁?”
镜湖没有回答。
但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不再是那个愿意为傅玹倾尽所有的苏阙了。
她,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