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坐起,后背被冷汗浸透——我又梦见了那三个血肉模糊的背。
"起床!
五分钟内***!
"守卫的吼声在铁皮屋里回荡。
我机械地叠好毯子,跟着人群冲向厕所。
二十个人共用五个蹲位,排队时能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呕吐声。
镜子里那个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男人让我差点认不出自己——这才第三天。
食堂的"早餐"是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和半个硬得像石头的馒头。
我强迫自己吞咽下去,知道接下来十二个小时可能再没机会进食。
"今天是你第一次上工。
"阿才组长用铁棍敲了敲我的桌子,"别搞砸了。
"B区17号工位。
桌上那部智能手机己经充好电,旁边放着打印好的诈骗剧本和一份长长的电话号码清单。
我翻开剧本,那些昨天还让我作呕的话术现在必须成为我的保命符。
"记住,"阿才俯身在我耳边说,口臭喷在我脸上,"电话那头不是人,只是行走的钱包。
你不骗他,就等着进惩戒室。
"机房里的键盘敲击声和此起彼伏的通话声交织成诡异的交响乐。
我深吸一口气,拨出了第一个号码。
"您好,这里是北京市公安局,请问是张伟先生吗?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电话被挂断了。
第二个、第三个...一连十五个电话,不是被挂断就是被骂"骗子"。
我的衬衫后背己经湿透,手指在键盘上发抖。
"废物。
"阿才在我身后冷笑,"午饭你别吃了,继续打。
"机房里的空气闷热浑浊,我的胃因饥饿而绞痛。
第二十三个电话,一个苍老的女声接了起来。
"喂?
""您好,这里是上海市医保局,"我照着剧本念,声音机械,"检测到您的医保卡在武汉有一笔异常消费记录..."老太太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啊?
我没有去过武汉啊!
"我的心脏狂跳。
这是第一个上钩的。
剧本上写着下一步:制造恐慌。
"可能是您的个人信息被盗用了。
现在需要您配合调查,否则医保账户将被永久冻结..."我能听到电话那头急促的呼吸声。
老太太完全相信了。
她今年六十八岁,退休教师,丈夫刚做完心脏手术——这些信息都是她慌乱中自己透露的。
"那...那我该怎么办?
"她的声音在发抖。
按照剧本,我现在应该把她转接给"专案组同事",然后由更专业的骗子接手。
但我的手指悬在转接键上,迟迟按不下去。
电话那头是个真实的、活生生的人,一个担心丈夫医药费的老人。
"先生?
您还在吗?
"老太太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眼前闪过鞭子抽在血肉上的画面,耳边回响着惨叫声。
阿才的铁棍就在两米外晃悠。
"请...请您稍等,我为您转接负责此案的警官。
"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按下转接键的瞬间,我胃里翻涌的酸水冲上喉咙。
我冲向厕所隔间,把早上那点可怜的早餐全吐了出来。
"第一次都这样。
"我猛地抬头,看到陈卓站在隔间外。
他的脸色比昨天更差了,左脸颊有一块新鲜的淤青。
"你...你也?
"我压低声音,同时警惕地看向门口。
"昨天就开始了。
"陈卓假装洗手,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我观察过了,厕所没有监控,但别待超过三分钟,守卫会起疑。
"我冲掉呕吐物,迅速洗了把脸:"有发现什么吗?
""东墙的电网有一段电压不稳,可能是突破口。
"陈卓语速极快,"但得先解决守卫的问题。
晚上熄灯后找机会再——"厕所门被猛地推开,我们立刻闭嘴。
阿才叼着烟走进来,眯眼打量着我们。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他吐出一口烟圈。
"他教我话术技巧。
"我低着头回答。
阿才冷笑一声,用烟头戳了戳陈卓的淤青:"教的不错嘛。
滚回去工作。
"回到工位,我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刚才那个电话的结果——老太太转账了十二万八千元。
"业绩新星"的弹窗在屏幕上闪烁,讽刺至极。
下午的通话变得麻木而机械。
我成功骗到了第二个受害者,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被"校园贷逾期"的谎言吓住了。
五万元到账时,机房里的喇叭突然响起:"B区17号,今日额度超额完成,奖励晚餐加鸡腿!
"周围投来羡慕的目光,阿才拍了拍我的肩膀:"不错嘛,学得挺快。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那个大学生的哭声还在我耳边回荡:"求求你们别告诉我父母..."晚餐时,我确实分到了一个炸鸡腿。
油腥味让我作呕,但我强迫自己吃下去——需要体力,需要保持清醒。
陈卓在食堂另一头,对我使了个眼色。
"今天大家表现不错!
"金牙拿着扩音器走进食堂,"除了C区8号。
"一个瘦小的年轻人被拖到食堂中央。
我认出他是和陈卓一组的,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
"三天没达标,"金牙咧嘴一笑,"按规矩,断一根手指。
"年轻人的求饶声被守卫的哄笑淹没。
阿才走上前,按住他的手,金牙从腰间抽出一把砍刀。
我闭上眼,但惨叫声还是钻进了耳朵。
再睁开时,地上一滩鲜血,年轻人昏死过去,被拖出了食堂。
"明天继续工作!
"金牙把砍刀上的血在裤子上擦了擦,"这就是不努力的下场!
"食堂里鸦雀无声,只有勺子碰撞碗盘的轻微响动。
我的鸡腿在胃里翻腾,随时可能吐出来。
回宿舍的路上,我注意到食堂后门的守卫在交接班时有大约五分钟的空档。
他们总是先聚在一起抽烟,然后才各自就位。
这个发现让我心跳加速——也许是个机会。
熄灯后,我躺在硬板床上,听着周围压抑的啜泣和鼾声。
今天那三个受害者的脸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老太太、大学生,还有被我转走全部积蓄的小店主。
我是帮凶,是罪犯,是恶魔...但更可怕的是,当喇叭宣布我超额完成业绩时,我确实感到了片刻的解脱和扭曲的成就感。
这种认知比任何鞭打都更让我痛苦。
铁皮屋外,月光透过小窗照进来。
我悄悄摸了摸藏在床板下的塑料叉子——今天晚餐时偷的。
它不够锋利,但如果对准眼睛或喉咙...我必须活下去。
我必须逃出去。
即使双手沾满无辜者的血。
明天。
明天我要找机会告诉陈卓关于食堂后门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