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忘川之水
我恰好路过，撞见这一幕，忽然想起小枫当年将酒偷偷埋在树下的模样。
心头一紧，我厉声命人将那坛酒扔掉，又让人把那株梅树连根砍了。
新来的宫人不解我为何发这么大脾气，只有承恩殿的老嬷嬷永娘低着头，默不作声。
我又命裴照悄悄拦住工匠，将那坛酒偷偷转移，藏进我寝殿一个隐秘的角落。
我握着酒坛，冲裴照笑道：“小枫忘了这坛酒，现在归我了。
不过这酒暂时不喝，万一她回来，发现我偷偷喝了，肯定又要同我吵架。”
裴照眼圈泛红，最终还是低声劝道：“陛下，太子妃己经走了三十年了……”我脸色骤变，怒声喝斥：“胡说！
小枫没有走！
她只是生我的气，故意躲着我！”
裴照哭了，我也哭了。
这些年史官三番五次进言让我册立新后，我始终不肯，只回一句：“己有明德，余皆不及。”
后来，我将皇位传给了三哥的儿子云昭，自己退位为太上皇。
我喜欢这位侄儿，看到他，我仿佛看见了年少的自己——那时我尚是顾小五，意气风发，天真热烈。
他钟情于裴照家的小娘子，我便对他说：“一定要好好对你喜欢的人，别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云昭笑着应道：“太上皇，朕一定会的。
朕一定会与她相亲相爱，恩爱情长。”
这熟悉的语气和模样，让我不由想起小枫曾经和我拌嘴撒娇的样子。
退位之后，我婉拒了云昭为我新修宫殿的安排，搬去了许久无人居住的承恩殿——那里还保留着小枫在时的模样，我命人日日打扫，不许动一物。
殿中还有她戴过的发簪，我赐她的鸳鸯绦，和我们一起盖过的被子……我始终觉得，她终有一天会回来。
永娘因为小枫的事，一度对我心生怨怼，每次见我都连礼都不肯行，我也不怪她。
她愿意留在承恩殿也好，小枫若回来，还需她的照料。
偶尔云昭会来承恩殿看我。
他笑着说，裴家的小娘子告诉他，若他能捉到一百只萤火虫，她才肯嫁他，真是孩子脾气。
我故意说道：“那你别捉了，让别人去娶她就好了。”
云昭急了：“那怎么行！”
可看着这满地白雪，他叹了口气：“都冬天了，哪来的萤火虫？”
我轻声道：“天亘山有温泉，即便是寒冬，也能见到萤火虫。”
云昭一怔，他知道天亘山在丹蚩，那是我当年带兵征战之地。
他说：“朕听裴元帅讲，您当年还只是五皇子，便带兵攻打丹蚩，立下赫赫战功，救下了豊朝大半军士。
太上皇，您能告诉我，您是如何完成这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我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夜晚，手刃丹蚩的画面，低声回答：“欺骗。”
云昭愣了：“欺骗？”
我睁开眼，沉声道：“我欺骗了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换来了场胜利。
但欺骗的代价，是永失所爱。”
他沉默了许久，起身告退。
我一个人坐在花园里，恍惚间仿佛看到小枫坐在秋千上，这次她没有哭，只是笑着，轻轻晃着秋千。
身子愈发沉重，我倚着树闭眼想歇一歇。
没想到，这一歇便再也没有醒来。
我倒下的那一刻，隐约听见有人跑来，跪倒在我身旁，撕心裂肺地哭喊：“太子妃，太子殿下……去陪您了。”
原来，天神对人的惩罚，不是遗忘，而是永远记得。
我看到了红衣的小枫，策马奔向我，眉眼如初，笑意明艳。
她停在我面前，眼中含泪，却又调皮地开口：“顾小五，你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