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棠是被冻醒的。
她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青灰色帐顶,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边角处却己经磨得起了毛边。
鼻腔里充斥着陈旧的熏香混着霉味的古怪气息,身下的床榻硬得硌人。
"这是哪......"刚开口就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去摸枕边的手机,却只摸到冰冷的绸缎。
垂眼看去,一只苍白纤细的手从杏色寝衣袖口伸出,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中指指节处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这不是她的手。
"娘娘醒了?
"帐外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绣着喜鹊登梅的床帐被金钩挂起,"今儿个化雪,比昨日更冷些呢。
"沈清棠浑身僵硬地看着眼前约莫十五六岁的古装少女。
少女梳着双丫髻,浅绿色棉袄外罩着半旧不新的靛青比甲,正往鎏金手炉里添炭块。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昨天还是阳光幼儿园大(三)班的班主任,下班路上为救跑向马路的孩子被车撞飞。
再睁眼,就成了这个同名同姓的古代宫妃——大梁朝景和帝后宫里位份最低的沈嫔。
"听月,现在什么时辰了?
"她试探着唤出记忆里的名字。
"辰时三刻。
"听月递来手炉,犹豫道,"方才内务府来人,说今年冬衣的份例......""又克扣了?
"沈清棠苦笑。
根据原身记忆,这位沈嫔是三年前选秀入宫的,因父亲只是个七品县令,入宫后从未被临幸。
景和帝萧承煜登基五载,后宫高位嫔妃多是前朝重臣之女,她这样的末等宫嫔活得还不如得脸的宫女。
听月咬着唇点头:"只给了两斤棉花,连件夹袄都絮不满......"沈清棠掀开锦被下床,寒意立刻顺着青砖地漫上来。
铜镜里映出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眼如画却透着病态的苍白,嘴唇因干燥起了皮。
她下意识摸向颈侧——还好,那颗朱砂痣还在。
"去取早膳吧。
"她拢了拢单薄的衣衫,"记得多要碗热汤。
"待听月离去,沈清棠立刻翻箱倒柜。
妆奁里只有几支素银簪子,最值钱的是一对鎏金耳坠。
枕下压着本手抄佛经,扉页写着"景和西年腊月祈福",字迹清秀却力道不足,显然原主身子虚弱。
窗外忽然传来细碎的响动。
沈清棠推开雕花木窗,寒风卷着雪粒子扑面而来。
庭院里荒草丛生,靠墙的梅树却开得正好,艳红花瓣落在雪地上像斑斑血迹。
"喵呜——"微弱的呜咽声从梅林方向传来。
沈清棠蹙眉,原主记忆里宫里似乎没有养猫。
她裹紧斗篷踏进雪地,绣鞋很快被浸透,寒意针扎般顺着脚底往上窜。
梅林深处,一团黑影蜷缩在树根处。
走近了才看清是个人——准确说是个孩子。
破旧的棉袄裹着瘦小身躯,***的脚踝冻得发紫,十指紧紧抓着心口位置。
沈清棠蹲下身,轻轻拨开遮住脸的乱发。
"啊!
"她倒吸一口冷气。
这孩子脸上布满可怖的青紫,脖颈处还有明显的掐痕。
探向鼻息的手抖得厉害,首到感受到微弱气流才稍稍安心。
"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
"没有回应。
触碰到的皮肤烫得吓人,孩子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沈清棠凑近了才听清是在说"冷"。
她正要抱人,突然僵住。
孩子破旧的衣领处露出半块玉佩——龙纹环绕的"景"字在雪光下格外刺眼。
原主记忆里闪过零碎片段:景和帝嫡长子萧景珩,生母王皇后难产而亡,如今养在继后膝下......"大皇子?
"仿佛回应她的呼唤,孩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血丝。
沈清棠顾不得多想,扯下斗篷裹住他。
抱起时心里一惊,这孩子轻得不像九岁孩童,蜷缩起来还不如她带的幼儿园小朋友壮实。
刚走出梅林就撞见听月提着食盒回来。
小宫女看清她怀里的人,食盒"咣当"掉在雪地里。
"娘娘!
这、这是——""去请太医。
""可太医院不会......"听月急得快哭出来,"上回李美人发热,等了三天都没......"沈清棠咬牙:"那就烧热水,再找些白酒来。
"她在幼儿园处理过太多孩子高烧惊厥,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寝殿内炭盆烧得通红。
擦净血污后,孩子真容更令人心惊:凹陷的双颊,肋骨根根分明,右小腿有道化脓的伤口。
最骇人的是手腕脚踝的淤痕——分明是长期戴着镣铐留下的。
"造孽啊......"听月拧着帕子小声啜泣。
沈清棠用白酒擦拭孩子腋窝时,突然被抓住手腕。
那双眼睛睁开了,黑得瘆人,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为什么救我?
"声音嘶哑得不像孩子,"她让你来杀我?
"没等回答,孩子突然抽搐起来,牙关咬得咯咯响。
沈清棠迅速掰开他下颌塞入帕子,防止咬伤舌头。
混乱中脖颈一痛,竟是被狠狠咬了一口。
"乖,放松......"她忍着疼轻拍后背,哼起从前哄睡时唱的摇篮曲。
渐渐地,紧绷的小身子在她怀里软下来。
"......娘亲?
"这声含糊的呓语让沈清棠鼻尖发酸。
正要回应,突然太阳穴剧痛,无数陌生画面涌入脑海:景和十二年冬,新帝萧景珩登基。
是夜,十二位大臣被鸩杀于太极殿,血浸透了汉白玉阶......史载景珩帝性暴虐,幼时备受凌虐,故恨世......沈嫔,景和五年卒于风寒,无宠无子......她浑身发抖地抱紧怀里的孩子。
这些碎片分明是某本小说里的情节!
而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孩子,竟是未来那个杀人如麻的暴君?
"娘娘?
"听月不安地唤道。
沈清棠低头看再次昏睡的孩子,长睫在惨白脸上投下阴影,脆弱得像随时会碎的琉璃。
原著里冷血无情的反派,此刻不过是个被虐待的孩童。
"去把西偏殿收拾出来。
"她擦掉孩子额头的冷汗,"再把我那件狐裘当了,换些药材吃食。
"听月瞪大眼:"那可是您唯一......""快去。
"沈清棠打断她,指尖拂过孩子眉心的红痣,"从今天起,这孩子我养了。
"殿外风雪愈急,梅枝敲打着窗棂。
沈清棠没注意到,怀里的孩子在听见这句话时,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