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及笄夜惊梦
喉间还泛着河水的腥涩，她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额发黏在脸上，连枕头都洇出一片湿痕。
窗外更漏刚敲过三更，案几上的烛火在穿堂风里摇晃，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团扭曲的墨。
"这是...我及笄前夜的房间？
"她颤抖着摸向自己的手腕。
前世此刻，她正捧着嫡母送的珍珠串儿，在镜前试戴，全然不知次日晨钟未响时，会被人用浸了铅的渔网捆住手脚，扔进护城河里。
指尖触到腕间的红绳，是母亲李氏临终前系的。
前世沉塘时，这根绳子被河石磨断，她最后攥着半截红绳沉下去，连尸首都没捞着。
此刻红绳还好好系着，绳结处沾着淡淡艾草香——是李氏亲手熏的，只在及笄前一日才给她戴上。
"重生了？
"苏绾喉间发紧，掀了锦被赤脚下地。
地砖凉得刺骨，却比前世河底的冰更真实。
她扑到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张十五岁的脸：眉峰未染，眼尾还带着少女的圆润，哪有半分前世被折磨到眼尾泛红的模样？
"姑娘！
"门帘被掀开的声响惊得她一颤。
林嬷嬷端着青瓷碗跨进来，碗里的银耳羹腾着热气，老嬷嬷的手却在抖，"可是又做噩梦了？
您这汗出得......"苏绾转身时撞翻了妆奁，珠钗滚落满地。
林嬷嬷慌忙放下碗来扶她，枯树皮似的手抚上她额头："烫得厉害！
昨儿给您熬的安神汤，奴婢再去热......""嬷嬷。
"苏绾抓住她手腕，前世林嬷嬷为替她挡那一记耳光，被嫡母的贴身嬷嬷打断了胳膊。
后来她沉塘那晚，林嬷嬷跪在相府门口哭到哑，被门房用扫帚赶去了乱葬岗。
此刻老嬷嬷鬓角的白发还没全白，眼角的皱纹里还凝着担忧。
苏绾喉头发酸，强压下情绪："我没事，就是梦着...梦着阿娘了。
"林嬷嬷的手顿住，眼眶立刻红了。
李氏是三房姨娘，三年前染了时疫没的，临终前攥着苏绾的手说："阿绾要记着，银钱是底气，人心是筹码。
"当时苏绾只当是病中胡话，后来才知道，李氏早把私房契据和绣坊账册藏在了她的妆匣夹层里——前世那些东西被嫡母搜走，成了她"私吞公中财产"的罪证。
"姑娘，"林嬷嬷抹了把泪，从袖中摸出块帕子给她擦脸，"您阿娘走前，让我把这东西交给您。
"她压低声音，"说是等您及笄那天，再看。
"苏绾的心跳漏了一拍。
前世林嬷嬷是在她沉塘后才翻出那东西的，此刻老嬷嬷从怀里摸出个檀木盒，盒盖雕着并蒂莲，是李氏的陪嫁。
她指尖发颤地打开，里面躺着本蓝布账册，封皮上用小楷写着"锦绣坊月进"——正是前世被嫡母销毁的绣坊流水账！
"叩叩。
"门被轻轻敲响。
林嬷嬷手忙脚乱要收盒子，苏绾却按住她，朝门口扬声："进来。
"柳儿掀帘进来，月白衫子洗得发白，手里捧着个青瓷碟，碟上摆着两块桂花糕："姑娘，夫人说您夜里容易饿，让奴婢送点茶点来。
"苏绾盯着她发顶的银簪。
前世柳儿总说这簪子是老家婶子打的，可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嫡母房里二等丫鬟的例银才能置的。
此刻柳儿眼尾微微上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这是她紧张时的惯常动作。
"柳儿姐姐坐。
"苏绾笑着接过碟子，"嬷嬷去把炭盆添些碳，夜里凉。
"林嬷嬷应了声出去，门帘刚落下，柳儿就往她身后瞥了一眼。
苏绾拈起块桂花糕，咬了口："甜得发腻，夫人这糖放多了。
"柳儿赔笑："夫人总怕姑娘吃不够甜。
"她眼神扫过妆台边的檀木盒，又迅速收回，"姑娘这及笄礼，夫人可重视了，说是要按嫡女的规矩办。
"嫡女的规矩？
前世苏绾信了这话，穿着嫡姐苏棠挑的石榴红裙去祠堂，结果裙角被人泼了茶，在祖宗牌位前跪了半日。
后来才知道，那茶是苏棠的丫鬟倒的，嫡母全程在偏厅吃茶，连看都没看一眼。
"夫人疼我，我知道。
"苏绾把剩下的半块桂花糕塞进柳儿手里，"姐姐也尝尝，别辜负夫人心意。
"柳儿的手指在帕子上绞出个死结，勉强笑了笑："奴婢哪敢跟姑娘抢......""柳儿姐姐在夫人房里当差，怎会是抢？
"苏绾歪头，"我听阿娘说过，夫人最是怜下人的，姐姐这般尽心，夫人定要赏的。
"柳儿的脸刷地白了。
她捧着空碟子退出去时，脚步虚浮，差点撞上门框。
苏绾望着她的背影，指尖摩挲着檀木盒上的并蒂莲——前世她太傻，总把虚情当真心，如今倒要看看，这宅子里谁的真心掺了水。
次日卯时三刻，绿梅捧着个描金匣子进来："姑娘，夫人差人送及笄礼来了。
"匣子打开，是支金凤衔珠钗，金尾雕着缠枝莲，珠子在晨光里泛着蜜色。
苏绾捏着钗尾，对着窗光一照——金尾内侧有道极细的刻痕。
她摸出簪子轻轻一撬，一片薄如蝉翼的纸笺飘落。
"三房私产：田契三纸，绣坊股银五百两，现银一千二百两......"她盯着纸笺上的字迹，心跳如擂鼓。
前世嫡母对外宣称三房无余财，可这分明是相府总账房的抄件！
"姑娘，该去祠堂上香了。
"林嬷嬷在门外唤。
苏绾将纸笺塞进贴身处，对着镜子插好金钗。
镜中少女眉梢微挑，眼里闪着前世没有的光。
她摸着腕间的红绳，想起昨夜在檀木盒里发现的另一张纸条——李氏用血写的："嫡母手中有皇家密信，慎之。
"祠堂的钟声远远传来，苏绾提起裙角往外走。
晨雾里，她望着相府朱红的影壁，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
这一世，她不会再被所谓的"亲情"蒙住眼。
银钱在匣，破绽在手，那些害她沉塘的人，该算算旧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