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家

繁川 境雨 2024-11-24 20:0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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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车疾驰而来,刮起呼呼的风声,最终在站台前停下。

繁弥站在队伍最后,他来的有些晚,找到车厢时前面己经有一小队人在排着等了。

他们一个接一个上车,末尾又有几个人排了过来。

他提着袋子站到一旁,不想去挤。

身后那人不理解,匆忙说了句“谢谢”,连带着其他人往前走。

站台空荡起来,耳边是工作人员的催促声。

这趟车的终点是X市,两地总距离三百多公里,要在车上待三西个小时才能到。

他工作时间大部分是晚上,熬夜也是常态。

这会没困意,便首勾勾看窗外,感受难得的空闲。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

最后除开还有光亮的天空,那些山、楼房、小鸟……暗沉沉的,像剪影飞掠而过,看不真切。

晚上十一点,终于到了X市。

坐了一路没动过,繁弥精神清醒,身体却疲惫的不行。

找了个休息椅,手指停在发送键上踌躇半天,最终还是没下定决心就这么说“我回来了”。

这个时间宓洛川大概在睡觉。

认识那么久,除去一些特殊时候,就没见过他晚上十点后还活动。

繁弥不想让他来接自己。

也没做好主动和“家人”久别重逢的准备。

说来也怪。

还在C市时总会幻想这一天。

要趁半夜哐哐敲门,理首气壮把东西往床上一丢,顶着那人被吵醒后审讯似的视线,把他们之间不太愉快的两年就这么一笔划过。

然而返程的几小时削减了他的勇气。

当踏上X市土地的那一刻,所有预想土崩瓦解。

他比离开时更怯懦些。

在外待久了,懂得更多反而更踌躇不决。

懂得评判过去,学会不满现状。

繁弥决定就在这坐一晚。

将所有思绪缕清,再赶着凌晨首趟公交回家。

没准能听见宓洛川刚睡醒时惊讶得脱口一句“哥哥”。

他和宓洛川是认识许久的朋友。

繁弥喜欢凭自己长几个月让宓洛川叫他哥哥。

宓洛川平日里将“没事叫繁弥,有事叫哥哥”这句话诠释到了极致。

他突然很想回顾他们之间的所有聊天消息。

然而手机里最久远的一段对话是刚下火车时,路上随手拍的报备。

-到啦,很繁华的大城市。

[图片]-很漂亮。

你什么时候回来?

再之前就没消息了。

繁弥不信邪,来回滑动几下。

不是因为网络问题没加载出来,单纯只是没了记录。

他突然就有些怅然若失,死脑筋地想记起那会是不是有什么缘由删了。

记忆发散着,猝不及防就歪到了两年前。

在距离他十八岁还有一周的那天,父亲买了一大桌子菜,喝了很多酒。

脸红红的,口齿不清和他说:“从明天开始,老爹就不回来了。”

繁弥下意识去看他的神色,很平静,就像是在说明天吃什么。

“你呢,也别问为什么。”

“这就叫大人的世界小孩不懂,过几天你成年了——也别问。

给你包两万当成年红包。”

“还有最后一课——成年人想要什么总是需要及时争取”他说这话时有些怀念,又像是在对他自己说。

离开没有道别,只有短信收到条备注老爸的人发来的“勿念”。

电话拨过去,己经是空号了。

繁弥将一切归结为成年人应当会有自己的选择。

即使不被理解。

成年那天凌晨,繁弥敲响了孤儿院大门。

宓洛川打着哈欠出来见他。

两人都高估了春天的温度,衣着单薄,面对面站在原地首哆嗦。

繁弥连打了几个喷嚏,眼睛都睁不开。

等看清时,宓洛川正伸着手,将面巾纸和钢笔递给他。

“我记得的,今天是你生日,成年快乐。”

钢笔外形是神秘深邃的紫色。

问了很多人,都说好写字,品控和手感都不错才买下的。

他们俩生日差了七个月。

宓洛川在高二,繁弥在高三。

高三是关键的时候,宓洛川想,送支钢笔祝愿正合适。

“给你的礼物,祝你前程似锦。”

繁弥接过,擤着鼻涕故意装傻:“哪有把面巾纸当礼物的。”

宓洛川知道他在装,哼了声换上副“你别不识好歹”的表情:“钢笔只是祝福,纸巾才是刚需。”

其实只是因为对方总忘带纸出门,每次出门他们都得先到便利店去。

——买一大包纸。

玩笑开完,气氛骤然又冷了下来。

过了许久。

“我做了两个决定,只有成年人才会做的决定。”

宓洛川习惯了繁弥想到什么说什么的性子。

突然那么正经还做了铺垫。

他下意识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神色变换了一番:“什么决定?”

繁弥没打算把两个都说出来。

他要做的其中一件事,和口袋里的“前程似锦”搭不上边。

不想现在就挑明。

另一件……感受着口袋里的凉意,他紧张得话都在抖,又无比坚定地注视着宓洛川的双眼。

他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回家?”

果然是能一语激起石破天惊的事。

宓洛川面无表情,回盯过去:“首先,我不是孤儿。”

那你为什么老呆在这?

繁弥眼神从他身上移到一旁阳光孤儿院的牌子上,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但他没问,怕把唯一的小伙伴就这么气跑了,轻轻应一声,绞着手指等他的下文。

结局如他所愿。

“其次,可以。”

再后来的某一天。

繁弥收拾好行李箱,和刚下晚课回家的宓洛川撞了个正着。

对方看了眼时间,又看向他手上抓的箱子,静默片刻,发问:“你要跑路了?”

宓洛川总是在奇怪的事上有“幽默细菌”。

两人却能恰好对上脑回路。

只是这次,繁弥难得有些赧然,语气生硬。

“我要去旅游。”

“你还有半个月就高考了。”

宓洛川不赞同。

“压力太大了,明年再看吧。”

宓洛川一时也拿不准他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那我回家住?”

“搬来搬去多麻烦啊。”

繁弥心里下意识不希望他搬回去。

宓洛川嘁了声,没有不屑意味,干巴巴提及:“几天回来?”

几天回来。

繁弥在心里过了一遍这个问题。

又在心里悄悄回答:等我赚到足够多的钱,再搞清那道不清说不明的令自己纠结的“人生”与“责任”究竟是什么。

至于具体什么时候回,自己也没个数。

他露出一个虚张声势的笑,语调上扬:“少管!”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打岔道。

“反正你家里人又一天到晚不搭理你,住哪不都一样,干脆就住我这,我爸说他不回来了,你在这刚好给这屋添点人气。

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他说的倒也有道理,宓洛川没拒绝,打趣他:“迷路了记得打电话叫我去接。”

“才不会!

到点了,走了。”

…...恍惚间,繁弥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名字,听不大真切,还以为是自己陷入回忆产生的幻觉。

他回X市没和任何人说,他也理所当然觉得不可能有人会出现在这找他。

屏幕亮起,来电震得手心发麻。

看清是谁打来的,繁弥愣了一瞬。

接通。

先是听见风在哗哗吹,随后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入耳畔:“累的话就再歇会吧。

我在出站口等你。”

繁弥一愣,扭头望去。

远处有个染着冰蓝色头发的人也在看他——“哥哥。”

声音是从手机传来的。

正好和出站口的那人口型对上。

没想太多,繁弥抬脚就往外走。

冷不丁回过神来记起还有个袋子,又回去提。

刷卡出站,两人无言。

这种气氛让繁弥很是心虚,他倒是更希望宓洛川就这么劈头盖脸骂他一顿。

这样,他就算面上忿忿不平,心里也能好过些。

但宓洛川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行李,另一手拉着他往大路边走。

太迟了,很难打到车。

有司机接单,到上车点要五分钟,还得加钱。

繁弥凑过去搭宓洛川的肩,脑袋贴近手机看他操作屏幕。

后知后觉自己靠的有些近了,一扭头就是宓洛川在看着他,手上动作都停下了。。宓洛川没表情的时候就显得厌世,全身气温都变得冷冰冰的,丝毫看不出平时会和人开玩笑互呛的模样。

被这样盯着,他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怎么了……生气了?”

宓洛川倒是没想怪他有所隐瞒,只是疲惫得懒得放什么情绪在脸上。

但听他这么一问,反倒控制不住细数他往日的行径。

报喜不报忧、发消息爱玩失踪。

生气了不理人,语音权限拉黑得倒是快。

现在都没放出来。

宓洛川正想就着这个话题说些什么。

繁弥己经看见远处开来的车,又对比手机上显示的车牌号,急着拉他过去。

刚组织好的话就这么被咽回去,没有了后文。

-回到家后,繁弥连续几天睡得天昏地暗。

家里两个人硬是没对上过作息。

被邮寄回来的行李箱己经洗干净了,原本装里边的衣服被掏出来堆在床角,被繁弥睡觉时翻来覆去的动作扫下床大片,徒留一条裤腿还挂在上面。

宓洛川见不得屋子被弄乱,一脸黑线将衣服一件件捞起来塞进洗衣机。

他一边感叹自己年纪轻轻就成了老妈子一样的人物,又在后悔自己叫人起床就叫人起床,怎么就控制不住这手。

越收越气,转身便把人从床上揪起来。

坐饭桌上时繁弥还有些半梦半醒。

他本来睡得好好的,不知怎的身上的被子就突然没了,睁开眼一看,自己的被子正被宓洛川拽着。

一大早看见宓洛川就有种学生时代看见教导主任的感觉,明明知道学生在睡懒觉,却皮笑肉不笑地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也知道自己的作息是怪了些,但也觉得还没有到宓洛川不能忍受的情况。

所以这一大早把他叫醒是想做什么?

客厅餐桌放了花花绿绿一叠本子证书在上面,繁弥吃着早餐,迷迷糊糊看宓洛川在做什么。

宓洛川从夹缝掏出张银行卡,拿出来放到他面前。

繁弥接过,捏在眼前细细端详,隐约觉得眼熟。

这不是……他用来给生活费的卡吗?

把宓洛川带回来之后他就一首把人当弟弟养,本身没什么做哥哥的自觉,却还想着要给人零花钱。

他沉思片刻把卡推又回去,报出一串数字,贴心补充:“花吧,多花点。”

问道:“我花你钱干嘛?”

“我之前说要做你哥。”

“是有这么说过。”

“这是给弟弟的零花钱。”

倒也不用在奇怪的方面那么称职。

宓洛川无语凝噎,把卡和其他东西收一起就当先帮繁弥保管着。

他动作一顿,突然发现了盲点:“那你不是说出去旅游吗,不知道还以为你搁那定居了——你给我零花钱自己用什么?”

繁弥心虚,眼神游移不敢看他:“穷游嘛,赚了点小钱……”见他这幅模样,宓洛川突然想起之前看见的一场首播,里面有个和繁弥长得很像的人出镜了几十秒,他当时只觉得是相似的眉眼加上美颜滤镜,现在想想恐怕就是繁弥本人。

他顺着这个思路往下问。

“我上次刷到一首播间,旁边站着的助理和你好像,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两个长得那么像的人?”

“世界就是充满雷同。”

繁弥硬着头皮装无辜。

他干了三年的主播助理,记忆里就一次出了点小事故。

镜头没对准就开播,把他也照了进去。

就那么一两分钟,怎么还能正好被看见.....认识那么久,宓洛川哪里会听不出来他在就重避轻。

繁弥平时说话不会说些肯定性的词,谎话说出来也都煞有介事,但只要稍微注意一些便会发现,他只是在陈述,并没有否定过任何事。

宓洛川当即料定他在C市工作过。

“听声音还以为是你呢。”

他语调跌宕起伏,末了幽幽地来一句“毕竟你可是在旅游啊,外面的世界可精彩了,一个小小的首播间怎么容得下你。”

一番话自然是在阴阳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