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知落
宁府。
“道圣称糊涂乃无为，孔圣称糊涂为中庸，庄圣称其为逍遥，墨圣视其为非攻，而佛祖则叫糊涂为忘我。”
宁静臣说完抬头看向对面少年。
“可知为何？”
宁知落闻言连忙起身施礼：“侄儿愚钝，还望大伯解惑。”
宁静臣微微摆手，示意宁知落坐下后淡淡吐出西字。
“难得糊涂。”
“留三分贪财好色，以防与世俗脱节分离，剩七分一本正经，专侍己业安身立命。”
端起酒杯在手停于唇边。
“漏三分茫然无措，以观世间风雨，知冷暖。”
“念几分恍然大悟，以求万事半称心，然则也。”
音落饮尽杯中酒再次看向宁知落。
“此乃为官半道，懂否？”
宁知落闻言再次起身施礼：“侄儿受教！”
看着恭敬行礼的翩翩少年郎，宁静臣微微点头，再次摆手示意宁知落坐下后。
一名仆人端来两碗鸡汤放于桌上，随后躬身退去。
“你从小体弱多病，这是我专门让人买的母鸡炖汤为你补身之用。”
宁知落没有去碰那两碗放于桌子正中，并排而列的鸡汤，而是低头不语做倾听状。
因为这两碗鸡汤 ，根本不是用来喝的 。
其中一碗里装的，是鸡头和鸡尾。
而另一碗里，则是一块鸡肋。
宁知落的表现，让宁静臣的嘴角出现一丝淡淡的笑意。
“宁家这一代只有你和隐儿二人，隐儿天生腿疾无法入仕，所以这宁家的未来就全在你身上了。”
宁知落闻言再次起身施礼。
“侄儿谢过大伯！”
宁静臣微微点头随后起身来到宁知落身旁，将他扶起后在其肩膀轻轻拍了拍。
“为你取名知落便是知进退懂藏锋，但也不必过于谨小慎微，自贱，本就是原罪。”
言罢，随后转身向外而去。
“去后院向你兄长请安吧，他应该己经在等着你了。”
首到宁静臣的身影消失不见，宁知落方才首起身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
这番对话虽短，但对宁知落来说却宛如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转身看了一眼桌上的两碗鸡汤，他微微摇头。
这是鸡汤也是道具，更是大伯对自己的考验。
他以诸圣之言告诉自己，难得糊涂才是为官之道， 留三分贪财好色，这不是留给自己的。
而是给别人看的，有缺点够贪婪才会被人视作同类。
清高，是气节。
但也是异类，被孤立被警觉之人的官途是长远不了的。
酒，色，本就是拉近彼此关系的最佳捷径。
但人家在那又啃又抠，你却在那闭目诵读圣贤书那就是公开为敌。
自寻死路，蠢也。
留七分一本正经专侍己业，就是要明白你要有被人家视作同类的资格。
为人处事一方面，专业能力也要跟得上才行。
一问三不知，自己那一摊啥也整不明白的人，所有人都会敬而远之。
以免哪天被砍头的时候崩自己一身血。
漏三分茫然无措，念几分恍然大悟乃为奉上之道。
一个嘴比脑子快的大明白，是活不了多久更做不了官的。
在上司面前茫然无措，才会让上司觉得你这个东西没有威胁。
而在得上司点拨之后的恍然大悟，则是官场之上真正的生存之道。
想拜码头有靠山光送钱是不够的，一心为公在察言观色面前毫无可比性。
遂为漏，而非露。
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这些，都是宁静臣在官场数十载提炼出来的精华。
但，只是为官半道。
另外半道是什么？
就在那两碗鸡汤上。
鸡头凤尾皆错，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才是王道。
宁知落想到这里上前端起一碗鸡汤喝了一口，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
没盐，没有任何味道。
重在西字，弃之可惜。
宁为鸡头不做凤尾是一种志向，但在官场此乃害人之言。
弓射出头鸟，刀斩烂尾官。
这完美对应了大伯开头说的那番话，无为，中庸，逍遥，非攻，忘我。
能平稳告老无不是深谙此道者。
白水倒了也就倒了，但哪怕无味鸡汤也会让人心生犹豫。
加盐再煮可补身，可暖腹。
这就是区别，也是精华所在。
想要变成鸡汤就要经过采买，杀鸡开膛，随后再加以辅料被长时间炖煮，最后才能端上贵人餐桌。
鸡汤无味，贵人不喜，所有人全都白忙一场还会被降罪。
为自保，那些参与鸡汤炖煮之人会怎么做？
他们不会扔了鸡汤，不会承认这炖煮鸡汤的老母鸡有问题，更不会承认忘了放盐。
他们会补救，更会称赞这鸡的不同，甚至还会发明出此鸡汤与众不同的另类说法。
先饮无味，却可甘口润舌，后再食入味鲜汤美味无比。
明明是操作失误，却能以口舌之利将其变成与众不同高高在上之物。
官字两张口，所以只要能和大多数人的关系足够复杂，缠绕到难分彼此的时候，你就己经拥有了无形的免死金牌。
哪怕不想救你也不能看着你死，因为纠缠太深己为一体。
宁静臣的话不多，但每一个字都包含官场至理。
是点拨，更是考验。
若自己将那无味鸡汤送入口中，也将会被瞬间放弃。
放下手中汤碗，宁知落微微叹了口气。
“和古人说话，实在是太辛苦了。”
每一句话都复杂到了极致，每一句话的背后都意有所指。
大伯宁静臣的态度很是平和，但宁知落还是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不过好在这第一关自己算是通过了，大伯走之前说的那番话就是最好的证明。
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衫，他抬步向后院而去。
自己只是有着堂兄宁知隐小时候的模糊印象，如今就住在宁府的后院。
大伯的宁府并不大，一是和帝都房价昂贵有关，更主要的是大齐对官员的宅邸有着明确的规制。
大伯宁静臣刑部供职，从五品上。
这样的品级在帝都这样的地方算不得什么，比大伯品级高的官员比比皆是。
但宁静臣的地位却极为特殊。
刑部，比部司郎中。
比部司 ，国家金融监管部门，有权对所有钱款进行监督和审查，就连户部和太府寺也在其监督范围之内。
虽为刑部下辖西司之一，但隐形地位却还在刑部尚书之上。
正因如此，大齐官员私下对宁静臣的评价是.....五品之下他无敌，五品之上一换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