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他几乎没怎么睡，把产品手册从头到尾翻了三遍，现在那些参数还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嘈杂的声浪扑面而来，开放式办公区里几十号人来回穿梭，电话***与交谈声混作一团。
"新来的？
"前台姑娘头也不抬地递过一张门禁卡，"销售二组在右边第三排，王组长等你呢。
"林峰的道谢被淹没在突然响起的掌声中。
办公区中央，一个穿深蓝衬衫的男人正举起某张单据向西周展示，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口哨声。
"赵立又签了个五十万大单！
"有人高声宣布。
林峰贴着墙边往前走，突然被人拽住胳膊。
张健塞给他一杯豆浆："就知道你来得早。
看见没，那个就是赵立，连续八个月的销冠。
"豆浆烫得林峰差点脱手，而远处被簇拥着的赵立正微笑着接受同事的恭维，手腕上的欧米茄海马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林峰是吧？
"一个圆脸中年男人从隔间站起来，胸牌上写着"王磊 销售二组组长"，"你的工位在这儿，电脑密码是六个8，记得改。
"工位隔板上贴满便利贴，写着各种电话号码和奇怪缩写。
林峰刚坐下，王磊就推来半尺高的文件："这是客户资料和产品技术白皮书，今天下班前把重点标出来。
"最上面文件夹贴着黄色标签：己流失客户。
办公区突然安静。
陈明穿着笔挺的藏蓝西装出现在走廊尽头，所有人像被按了暂停键。
他走过林峰工位时脚步没停，只丢下一句："十点培训室，别迟到。
"林峰翻开第一本资料就被吓住了。
专业术语像天书一样挤满纸页：苯丙乳液、颜基比、临界颜料体积浓度......他偷偷瞄向西周，同事们都在熟练地打电话、敲键盘，没人像他这样对着基础概念发愣。
"这个给你。
"隔壁工位的女孩推来一本手写笔记，"我去年入职时记的。
"女孩叫苏曼，马尾辫扎得一丝不苟，笔记本上画满了思维导图。
十点整的培训室座无虚席。
技术部主管李工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头，说话带着浓重口音。
当讲到"乳胶漆成膜机理"时，后排己经有人开始打哈欠。
林峰正努力辨认李工写的潦草公式，突然被点名。
"新来的，说说钛白粉在涂料里起什么作用？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轻笑。
林峰站起来时膝盖撞到桌腿，疼得他倒抽冷气："钛白粉...主要是提供遮盖力和白度，金红石型比锐钛型耐候性好..."声音越来越小。
这是产品手册第17页的内容，但他不确定发音是否正确。
"不错嘛。
"李工意外地挑眉，"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外墙配方用R-5566而不用R-5588？
"林峰额头冒出细汗。
这个问题超出了手册范围，但昨晚查阅的某篇论文闪过脑海："是因为...5566的粒径分布更集中？
可以降低CPVC值？
"会议室突然安静。
李工盯着他看了三秒，转身在白板上画了个复杂的相图："接着说。
"当林峰磕磕绊绊提到"空间位阻效应"时，连打瞌睡的人都抬起了头。
培训结束时，李工特意走过来拍拍他肩膀："有空来技术部坐坐。
"午饭时张健在食堂找到他："行啊你，第一天就搞定李工。
那老头骂哭过三个销售总监。
"油腻的食堂餐盘里，红烧肉泛着可疑的油光。
林峰注意到赵立坐在远处靠窗位置，周围围着几个年轻销售，不时爆发出笑声。
下午王磊带他熟悉客户管理系统。
密密麻麻的Excel表格里，每个客户后面都标着奇怪符号："△代表有回扣，☆是技术控，☹表示被竞品挖过墙角。
"王磊压低声音，"这套符号是我自创的，别让陈总看见。
"临近下班，林峰工位突然围上来几个陌生同事。
"听说你技术很牛？
"一个戴耳钉的年轻人撑着隔板，"帮我看看这个工地投诉咋回事？
"他甩来几张照片，墙面漆膜严重开裂。
林峰还没开口，苏曼突然插话："张涛你又欺负新人！
"她转向林峰，"别理他，这是去年华东区的老案子。
"但林峰己经拿起照片仔细查看："基层没处理好吧？
看裂纹走向，像是腻子层没干透就刷了底漆..."他忽然停住，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
耳钉男张涛吹了声口哨："可以啊！
当初我们去了三拨人都没看出门道。
"他掏出手机，"加个微信，我这还有几个疑难杂症。
"下班电梯里，林峰意外和赵立站在一起。
狭小空间里飘着淡淡的古龙水味，赵立突然开口："技术好是加分项，但别太迷信这个。
"他转动着手腕上的名表，"客户买的从来不是参数。
"走出大厦时夕阳正好。
林峰在公交站掏出笔记本，把今天学到的要点全部记下。
翻页时发现背面有行小字："客户要的不是钻头，而是墙上的洞——王磊赠"。
墨迹己经模糊，像是很久以前写的。
公交车窗映出他疲惫又兴奋的脸。
手机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语音："小峰，新工作怎么样？
你爸说别太累..."背景音里父亲在咳嗽。
林峰握紧手机，窗外霓虹灯开始次第亮起，像一串看不见尽头的数据流。
明天早上八点晨会。
他数了数今天收集到的名片：九张。
还差九十一张才能完成陈明说的"百日百访"任务。
背包里沉甸甸的产品手册压得肩膀发酸，但某个地方，有种陌生的期待正悄悄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