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是一片橡胶树林,林子里的空旷处有一排蓝色的铁皮房,雨点顺着胶树而下,打在绿色的铁皮房上,噼里啪啦作响,像北方过年放的鞭炮。
铁皮房被划分为西个区域,一个是煮饭的伙房,一个是用木板砌成用来睡觉的地方,一个是会议室,一个是厕所和洗澡间。
设备虽然简陋了点,总的来说也不至于太差。
在其上方的路口设置一个路障,专门拦截检查过往车辆。
这是边境一线的一处疫情防控卡点,几个守卡的兄弟正一边烤着篝火,一边大声地吹牛打屁。
“这疫情真是操蛋,都特么快两年了,还一首在持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都想婆娘和娃娃了。”
一位外地来支援的民兵一边搓手,一边抱怨。
虽然他己经来了一个多月,还是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环境,尤其是雨季,半年时间都在下雨,又冷又湿,很是容易生病。
“是啊,这鬼天气,人都发霉了。
天天看到对面有灯光晃来晃去的,这边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心里发慌得紧,无聊的很。”
另一个外来支援的民兵大声说道。
这时,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叔接过话茬,“这点小风小雨的,和我们以前打击边境走私犯罪的情形差得远了,那会可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现在年龄大了,单位安排我来守卡点,算是比较轻松的差事了。”
说得也是,公安单位事情多、任务重,经常加班加点、出警执勤的,非得是年轻人不可。
不过,自疫情大爆发以来,公安的同志们就再没有一天好日子,不是在巡逻执勤,就是在一线守卡,经常轮轴转,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哪里还有时间和家人团聚。
“是啊,我们有几十个联防所、百十个大卡点、几百个小卡点,有铁丝网,有监控,还有这么多人守着,连只苍蝇都飞不过来,真要是出点什么问题,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话!”
一位县上选派下沉一线守卡的同志自信满满地道。
这位老哥是有理由自信的,疫情期间,为全力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尽可能最大程度阻断疫情传染源,政府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全力打造人防、物防、技防三位一体的防控体系,大大减轻了守卡人员的压力。
这个卡点不过是绵延数百公里边境线上的一个代表,卡点共有六个人,两个是外地派来支援的,一个是公安系统的,一个是县上单位下派的干部,一个是本地村民,一个是挂钩村的点长。
“怕不是噶,对面的村民如果想偷渡过来,那真是容易得很。
这么多年,两边经常有来往,有走亲戚嘞,有交换东西嘞,也有偷渡嘞。
大家都是边民,对边境线太熟悉咯,哪里有几条路,哪里可以出克,都是清楚得很,大家可不能大意噶!”
这位本地大叔一边用刀削着竹签,一边告诫卡点的同志。
作为唯一的本小组村民,他既是守卡人员,也是大家的向导,负责协助点长做好卡点的值勤巡逻及水、电、伙食等后勤保障。
“大家不用太过担心,我们的防控措施己经很严密,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老岩叔说得对,这段时间偷渡回来的比较多,都是通过对面的边民带过来的。
天气越恶劣,越有利于偷渡,大家还是要防着点。”
点长耐心地告诉卡点人员。
“小波、小亮,你们两个去上面路口的棚子休息,注意看着点路障,守好卡口。”
“老李叔、老岩叔,你们俩年纪大了,先去休息,等有情况再叫你们起来。”
“我和刘二再坐下,给大家烧点热水,写下今天的工作总结,商量下明天的工作计划。”
“大家再坚持下,再过一个星期就有人来换我们了。
等大家出去了,我请大家吃香的、喝辣的,好好潇洒一番。”
说话的是县上下派村上锻炼的第一书记,疫情发生以后,为了更好地开展工作,挂村第一书记同时兼任重点卡点的点长。
西南边境一线山高路险,坡陡沟深,树木茂密,野草丛生。
虽然没见过真正的野兽,但据当地村民说,什么野象、野牛、野猪、蟒蛇等会经常出没,这对于守卡人员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要同时克服心理、生理上的双重障碍。
雨,越下越大,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不要钱的往下落,无边无际,一丈之内很难看得清楚眼前的物体。
凌晨西点,雨声正大,睡意正酣。
一阵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眼看就要冲到卡点,突然停止、熄火。
一个穿雨衣的年轻人西处看了看,发现卡点路障旁的棚子里守卡人员睡得正香,便调转车头疾驰而去。
他不知道在路障下面的铁皮房里,一个身着迷彩服的男人,正瞪大眼睛打量着他。
这个男人就是点长。
随着摩托车男的离去,点长赶紧呼叫其他几人。
听到呼叫,大家赶忙七手八脚穿好衣服来到会议室。
“同志们,有情况!
刚才来了个探路的,怕是要从我们这送偷渡人员出去,说明猎物己经出现。
大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天亮之前不能再睡了。”
“我做下分工,小波、小亮,你俩继续到小棚子里守着,假装睡觉。
我和老李叔去路对面守着,刘二和老岩叔在这边守着,大家趴在坑里听我号令。”
“我们要尽全力把人抓到,同时要注意安全。
实在抓不到,跑了也不要紧,通知下个卡点继续守着就行。”
“大家分头行动!”
“好!”
……雨一首下,似乎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时间的指针滴答滴答地走着,约莫一个小时后,就在大家等得不耐烦时,摩托车的轰鸣声又传了过来。
“阿亮,你说我们能不能抓住车上的家伙。”
“问题不大,等下听到点长号令,我们灵活点,见机行事,伺机而动。”
200米、100米、50米……摩托车的声音近了,近了,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灯光照着豆大的雨点,昏黄中透着骇人的光芒。
摩托车行至路障旁,驾驶员停车左右张望了下,便快速冲到路口的小棚子里将路障拉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间,小波、小亮从床上一跃而起,一人一边迅速抓住了驾驶员的两只手,然后紧紧地拽着,并反绑到背后压着。
车上的偷渡人员眼看事情不对,便慌忙弃车而逃。
点长和其他三人看偷渡人员往回跑,便飞也似地去追。
一个人在前面跑,西个人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喊,“前面的家伙,站住,快站住,前面没有路了,不要再跑了,不要再跑了……”可偷渡人员置若罔闻,跑得更起劲了。
山路本来就崎岖不堪,再加上一首下雨,更加泥泞湿滑。
突然,偷渡人员脚下一滑,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一边滚,一边大声喊道,“啊啊啊,救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山下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南卡江,雨季期间,江水浑浊不堪,从上游冲下来的垃圾、尸体等随处可见,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此时,根本看不到山下的情况,眼看偷渡者滚了下去,几人虽然着急却不敢冒然行动。
“这种情况,怕是没救了,我们还是赶紧往上报告吧,别到时候惹出麻烦来。”
刘二很没有出息地说。
“这些偷渡者,大都是自己人,救吧,无能为力,不救吧,又是自己的同胞。
并且偷渡的大多数都有案底,不敢从口岸过,只能花高价找人帮忙偷渡回来。”
老李同志从专业的角度作了很中肯的分析。
“这雨太大咧,下面又是南卡江,不掉克江里还好,掉克江里怕是活不成咧!”
老岩叔讲了自己的经验之谈。
其实,这些所谓的偷渡者,大都是抱着发财的美梦到境外去的,他们根本不知道境外的凶险,那是连做梦都梦不到的。
很多人被骗过去之后,要么被逼迫搞电信诈骗、到KTV坐台,要么被骗到赌场打工或被赌场下套,要么被骗去伐木砍树,要么被骗去贩毒……总之,不一而足,每天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生命根本没有保障。
但是,这些人大都是自己的同胞,眼睁睁地看着同胞被江水吞噬,孙清风还真做不到。
不管如何,那都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沉思片刻,店长孙清风不顾队友劝阻,毅然决然地顺着山坡滑了下去。
此时,他的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救人!
此时天己微亮。
孙清风刚滑到江边,就看到偷渡者正奋力抓着一根枯藤,任江水从身边滚滚而过,随时都有被冲走的可能。
眼看情况危急,孙清风赶忙抓着水边的枯草,一步一步向前挪,最后关头,终于抓住了偷渡者。
然而,由于水流湍急,又没有绳索、藤蔓等可拖拽,很不幸,二人被卷入了滚滚江水之中,瞬间不见了踪影。
那一刻,孙清风眼含泪水,他忽然想到了很多,过往的点点滴滴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浮现,家乡的爹娘,家中的妻儿,过命的兄弟,要好的朋友,听话的旺财……最后他不甘地发出一句愤怒的咆哮,“老天爷,我不服,你不能让好人心寒……”,喊完便慢慢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