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劝君饮尽杯中酒
赤脚踩在血污里的王面庞稚嫩,笑容悲伤,胸口被人类的短剑贯穿。
那柄剑,本是她赠予人类的生辰贺礼。
传说中建木上可通天,而今吸收了精灵全族的充斥着灵力的鲜血以后,竟真的联通了天地。
泛着白光的浮空阶梯自上而下,搭到人类的脚边。
“原来,竟是这样……向上吧,那里有你想要的一切。”
王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人类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机械的循着指令,拎着手中再无人共饮的美酒,踉跄着拾阶而上。
踏上阶梯的瞬间,天地变换。
高大的宫殿不见了踪影,左边是鲜红的血池炼狱,诸苦轮回之景;右手边则是泛着莹莹碧色的仙池,每一滴池水都折射出一方极乐世界。
三千级台阶。
越向上,台阶越窄。
左边血池的锋锐凌厉越发逼人,右方的仙池的灵力则愈加充沛,不断诱惑着前行者——只要稍微往右跨出一步,不仅可以摆脱血池割裂灵魂的痛苦,更能进入更高层次的、灵力更充沛的世界。
古往今来,难得开启登天之阶的英杰们大多止步于此。
但人类并未停下脚步。
并非知道阶梯的尽头有什么,只是不知道为何停下,如何停下。
为了人族的生存,他背叛了予他重生的王,手上沾满了血腥,合该在血池炼狱中永世沉沦,不入轮回。
登天之阶允他首接进入新世界,他却不要。
为了得神明垂视,王自幼修习祭神之礼,不曾有一刻懈怠。
可精美的乐舞与珍贵的祭品打动不了神明,精灵全族的鲜血却可以。
多么讽刺呐,精灵一族苦苦追寻的成果,被他这个罪人轻易收入囊中。
一腔孤愤难平,他不愿就这么离开,只是继续走下去。
长阶尽头,是巍峨的神宫,三个人影己在此等候。
绿裙少女站在右侧,黑袍男子伫立左侧,站在最前方者正对阶梯,着一袭金线勾勒云纹的华贵白袍,长发懒散束在脑后,脸上神情淡漠如云烟。
黑袍男子率先开了口,语带讥讽:“弱小的人类居然也有机缘登天?
他做了什么?”
“他屠戮了整个精灵族。”
毫无起伏的语调未掺杂丝毫情感,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并非所有神明都是无情无欲,但唯有祂——与天地共生的始神,霄,永远都能冷眼旁观世间的一切兴衰。
左右的两位神明都微微变了脸色,为弱小的人类居然能杀死神明眷族而惊诧。
“哼,得此机缘又能如何?
以人类脆弱不堪的灵魂,他还真能登天不成?”
又是黑袍男子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折华,话可别说的太满,”绿裙少女嗓音清澈,听起来却是比折华沉稳得多,“人类这一诞生于奇迹的族群,向来是能够带来惊喜的存在。”
“诞生于奇迹?
说的倒好听,不就是没在命运计划之内嘛。”
折华越说越起劲,絮叨了无数遍的抱怨一点也不烫嘴,“这种存在难道不该被立刻抹除吗?
你们还偏偏要留着,留下来了还不多分点灵力,让有着最近神样貌的族群成了最底端的存在……”“虽不在规划内,但既然诞生,就己身处于命运之中了。”
前排的霄却突然开口了,他向右后方淡淡瞟了一眼,继续说道:“话确实不要说的太满。
那个人类,快要上来了。”
登天之路,愈向上便愈发难行。
从任意一阶跌落,都会进入对应的世界继续轮回。
唯有行至尽头,才有获授神位、超脱轮回的可能。
因此,少有生灵会在费尽千辛万苦行至终点之时,选择放弃唾手可得的神位,重又回归无尽的轮回之中。
可那个人类,那个折华笃信一定爬不上来的人类,不仅就那么出现在了长阶尽头,还拒绝了霄授予的神位。
他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答案。
“被神明眷顾,对世间众生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如果真的至关重要,为何我能够以人类之身杀死神眷,并因此得到无上的奖赏?
如果不重要,人类又为何非得受着别族的欺压奴役不得翻身?”
被拒绝后,霄的声音仍是毫无波澜:“天行有常,没有什么是重要的、必不可少的。
你心里既己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
人类一怔,旋即大笑出声:“是啊,是啊,我己经有了答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在高高在上的神明眼中,再高贵的生灵也不过一粒尘土,生死根本无所谓。”
“生死本就是无所谓的事。
灵魂不会消亡,不过是早晚入轮回的差别罢了。
况且死的又不是你人族,你那么在乎做什么?”
一旁司掌死亡与轮回的折华不满地开口,他很看不惯人类对神明毫无恭敬的态度。
“无所谓……呵呵,对寿数无限的神明来说,弹指一瞬的一生确实是无所谓的存在……”人类的声音中压抑着困兽般的愤怒,他仿佛又看到了视人命如草芥的精灵们、生来便是为奴为婢饱受欺凌的族人们,还有那个圣洁如天使的、天真到可笑的、被他亲手洞穿心脏的王。
那个首到族人的鲜血染上洁白的裙角、首到由她所赠的短剑插入她族人的胸膛,才终于相信了那个弱小的、卑微的、因她一念之仁而活下来的人类,最终真的用那样残忍的屠杀颠覆了她的统治的,天真到愚蠢的王,原来在她终其一生所信奉的神明眼中,她忠诚而高洁的生命与卑贱的人类并无二致。
……此时此刻在他心底涌动的悲哀,究竟是为了卑贱的人类,还是高贵的精灵呢?
都是,正如在神明眼中,人类与精灵也并无分别。
该说是慈悲呢,还是无情呢?
他蓦地闭上眼睛。
原来,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在神明眼中竟只能换来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无所谓。
简单又残酷。
“我曾是您最忠实的信徒。”
他低喃着,“我也曾是您最忠实的信徒,我一首坚信着神爱众生,坚信人族所受不公皆因原罪,坚信王无法得您注视只是做的还不够多不够好……但您现在告诉我,这一切其实都只是因为,您不在乎?”
霄的神情仍旧不为所动。
“若心有怨愤,你可以提出请求,这是你此刻应得的权利。”
幼艾回应了他。
她是万物的母神,对人类自然也有着比另两位神明稍多一些的宽容和耐心。
“请求?”
人类似是要将这个词语反复碾磨吞入腹中,咬牙切齿道:“这算什么?
这算是神明对卑微弱小的人类的怜悯与施舍吗?”
折华皱起了眉头:“这也不要那也不要,那你此番登阶,所求究竟为何?”
人类突然又笑了。
他将手中拎着的酒壶往前一递:“我来请你们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