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清晨,总是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味,那是一种被烟火气与泥土香交织而成的气息,萦绕在每一寸空气之中。
刚刚立夏,夏天的脚步便己迫不及待地踏入这片土地。
太阳像是一个被点燃的大火炉,高悬在天际,毫不吝啬地将她的热情倾洒向大地。
大地被烤得仿佛要融化一般,脚踩上去,便能感受到那股从地底传来的滚烫。
空气也变得热烘烘的,像是一层无形的枷锁,紧紧地束缚着每一个人,只要稍微动弹一下,汗水便会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
小麻雀似乎也不堪忍受这酷热,不知躲到了哪个阴凉的角落,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有那不知疲倦的知了,在枝头声嘶力竭地鸣叫着,那尖利而破碎的声音,仿佛是对这炎炎夏日的声声控诉。
路边的草木,都像是被抽去了生机,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一副奄奄待毙的模样。
尤其是那柳树,像是遭受了一场残酷的火刑,叶子上沾满了尘土,在柳枝上无力地打着卷儿,枝条也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纹丝不动。
怀诚上午十来点钟来到海子河边,那平静的白亮亮的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仿佛无数细碎的银子在水面跳跃。
他一首瘫坐在河边的那棵老柳树下,小脸紧绷着,眼神中满是惊惶与无助。
面对着眼前的河水,他却仿佛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呆呆地出神,小嘴嘟嘟着,两道泪痕在他脏兮兮的脸上划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他怕呀,那种恐惧如同一条无形的毒蛇,紧紧地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害怕听到爸爸妈妈喊他的声音,每一声呼喊在他听来都像是末日的宣判。
甚至,他怕见到任何一个熟识的人,仿佛那些熟悉的面孔下都隐藏着无尽的责备与惩罚。
怀诚家位于古井镇小南街的南头,一溜儿三间西房,不大的小院在岁月的侵蚀下显得有些破旧。
院子里几棵国槐高高大大,像是忠诚的卫士,用它们茂密的枝叶为小院撑起一片荫凉,树荫几乎遮盖了整个的院落。
土坯的院墙泥皮剥落,露出里面粗糙的土坯,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古井镇的早晨,街上走动着的大多数是男人。
他们在热炕头上美美地睡了一夜,养足了精神,个个都显得兴致勃勃的。
他们有的挑着水桶,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向水井,扁担在肩膀上有节奏地晃动;有的拿着粪筐,仔细地在路边检粪,那认真的模样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使命;有的则推着垫圈的土,一步一步,不紧不慢。
女人们则留在家里,操持着家务。
她们烧火做饭,那跳跃的火苗映照着她们朴实的脸庞;收拾屋子,将家中的杂物归置得井井有条;或是温柔地给孩子喂奶、穿衣服,眼神中满是慈爱。
柴草的烟味儿,菜饭的香味儿,跟从海子河里飘扬过来的潮湿气味儿和青草青苗气味儿混合在一起,掺进隐约可见的烟霭里,在村镇的上空伴着炊烟飘飘荡荡,构成了一幅充满生活气息的画卷。
怀诚妈妈瑞芬是个勤快的女人。
当丈夫存德在天上还挂着星星的时候,就带着生产队的采石社员去北山石窝出工去了,她却再也睡不着。
看看炕上的三个孩子睡的正香,那均匀的呼吸声仿佛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让她的心中充满了温暖。
她轻轻地起身,找出一把小锄头,脚步轻盈地出了院门儿,来到镇子西口自家的小菜园子里。
小菜园里,大蒜和黄瓜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鲜嫩。
她一下一下地锄耪着,动作轻柔而又专注,仿佛在呵护着自己最珍贵的宝贝。
这种活儿得小心仔细地伺候,不能伤了根碰坏苗儿。
特别是黄瓜,只要根部受到点儿伤害,那以后结出的黄瓜就会是苦的。
有的小草钻到了秧棵下边躲藏着,不能用锄头,她只能蹲下身子,一棵棵小心地拔下来。
她那弯曲的脊背,在晨光中形成一道独特的弧线,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泥土里,仿佛在诉说着她的勤劳与坚韧。
她站起蹲下地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菜畦里的草清理干净。
抬头见天气还早,阳光还不算太强烈,她便心情轻松地往家走,因为她还要给孩子们做饭呀。
瑞芬做活儿麻利,回到家工夫不大就把饭做好了。
这时候看太阳刚刚冒出了村东的山头,那红彤彤的太阳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她叫起了两个大孩子怀信和春香,温柔地催促着他们洗漱吃饭。
两个孩子睡眼惺忪地坐在饭桌前,不一会儿便被妈妈做的饭食唤醒了食欲,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早早打发了两个大的孩子吃了饭上学去,看着他们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离开,瑞芬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看小儿子怀诚还在睡着,那可爱的模样让她忍不住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她就挑了水桶到老井台去打水,因为中午下了晌儿回来,浑身累得像是要散了架儿,哪里还有力气去打水。
老井台旁,人们来来往往,互相打着招呼,瑞芬也微笑着回应着。
她熟练地将水桶放下,用力地摇着辘轳,那“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是一首古老的歌谣。
怀诚起来看妈妈不在,就从锅里取出饭食,是一块煮红薯和一碗玉米面粥。
他简单呼噜了几口,便出了院门,来到他家院墙外面的大土堆上玩起了扣馍馍。
大土堆儿西面是怀诚家隔壁振海家的老屋,三间土坯房,由于时间长了不住人,泥皮剥落,露出里面的檩条儿椽子,显得有些破败。
屋子前面紧挨着土堆儿堆放着一大垛玉米秸儿,刚过了麦收,新打的麦穰子就堆在玉米秸上,好大好大一堆儿,在阳光下泛着金黄的光泽。
平时怀诚就喜欢到这里来玩儿,有时扣馍馍,有时就玩蹦极,从土堆儿上往麦穰子上跳下去,人就弹起老高,松松软软的,特舒服。
今天怀诚扣了几个馍馍,又跳了几次蹦极,感觉还不过瘾,就跑回家去,到灶台边拿来火柴,从柴禾垛上找来几个玉米须须儿,他要烧小土窑呀。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那是孩子对未知游戏的好奇与探索。
一根火柴没点着,他皱了皱眉头,又抽出两根,一划,点着了。
这时偏偏一阵风吹来,那风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故意捣乱。
烧着了的玉米须儿一下子就被风刮得骨碌碌滚落到柴禾垛上,透干的麦穰儿遇到火苗儿,就似久旱的禾苗逢到了甘霖,那个亲热劲儿就甭提了。
只一瞬间,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便响起,眼瞅着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怀诚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紧忙地把土坷垃从土堆上推下去,想把火压灭,可惜坷垃块儿太小,根本压不住那凶猛的火势。
这时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火势就如同安上了弹簧,往上蹦着高儿得猛窜,霎时间就烈火熊熊,浓烟滚滚。
怀诚感到脸上滚烫烫得生疼,浓烟呛得他睁不开眼睛,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他心中害怕极了,那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再也顾不上别的,就从土堆上滚落下来,一路哭喊着“救火啊,救命啊,小南街着火啦。”
一路顺着小南街跑远了,那稚嫩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充满了绝望与无助。
瑞芬挑水回来走到半路就看到了天空腾起的浓浓黑烟,那黑烟像是一条黑色的巨龙,张牙舞爪地首冲向天空。
她心中一惊,手中的扁担差点掉落。
这时大街里的人们都吃了早饭准备要出工了,看到黑烟,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儿。
有的拿着铁锨,那铁锨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有的回家提来了水桶,脚步匆匆;有的拿着脸盆儿或是喂猪罐儿,回家舀了水出门儿就往浓烟升起的街南头跑,那急切的模样仿佛要与时间赛跑。
瑞芬担了水跌跌撞撞赶回家就只剩了两半桶,见火势烧得正旺,火苗夹带着浓烟腾起两三丈高,仿佛要将整个天空吞噬。
天空中弥漫着呛人的焦糊味儿,火星在天空中飞舞,最后幻化成黑色的蝴蝶飘来荡去,仿佛在诉说着这场灾难的无情。
人们正在紧张地救火,有的拿了水桶往火上浇着,然而火势太旺,那高温烤得人受不了,水还没浇到跟前儿去,就被蒸发成了水汽。
有人就拿来了水瓢,一瓢瓢舀水来泼,却又不济事儿,那水就像是石沉大海,丝毫不能阻挡火势的蔓延。
有的就拿铁锨铲了土扬上去,火势略顿一下就又窜起,愈发烧得欢势,仿佛在向人们***。
众人忙了好大功夫,火势渐渐小了下来,最后只剩下这儿一股那儿一股的白烟还在冒着,像是大火最后的挣扎。
大家便擦汗的擦汗,擦脸的擦脸,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无奈。
有人就说:“见怀诚了吗?
我是听见怀诚吆喝救火的呀!”
这一句话,仿佛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人群中激起了千层浪。
这时的瑞芬就像是头受了伤的狮子,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与绝望,咆哮着哭喊着,那声音仿佛要撕裂整个天空。
她拾了柄禾叉冲进灰堆儿,她疯狂地翻呀,找呀。
火并没有完全熄灭,有火星子跳起来落到她的衣服上脖颈里头发上,她也不管不顾,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乡亲们也一起翻找,有人到振海家老屋里去看,那屋里弥漫着刺鼻的烟味,角落里堆满了灰尘;有的到怀诚家里去找,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然而都找不见怀诚的踪影。
有人就说:“怀诚那小子鬼点子多,肯定早跑走了哩。”
可瑞芬哪里肯信,她一跤跌坐在泥地上,呼天抢地地大哭起来,顾不得泥泞和灰黑。
那哭声中充满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担忧与自责,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为之动容。
乡亲们聚在一起商量,最后决定分派几拨人分头去找,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坚定,仿佛一定要找回怀诚,给瑞芬一个交代。
第一拨人沿着小南街一路向北搜寻,他们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街边的小巷、废弃的房屋,都仔细地查看。
其中一个叫二狗子的年轻人,平时大大咧咧的,此时却格外认真,他一边找一边喊着:“怀诚,你在哪儿呢,快出来呀!”
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第二拨人往海子河的方向找去,他们深知怀诚平时喜欢在河边玩耍。
河边的柳树下,草丛里,他们都一一找过。
一个叫李大爷的老人,拄着拐杖,眼神中满是焦急,嘴里念叨着:“这孩子,可千万别出事儿啊。”
河水依旧静静地流淌着,仿佛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第三拨人则去了镇子外面的田野,田野里的庄稼在风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平静与安宁。
可搜寻的人们却无心欣赏这美景,他们焦急地在田间穿梭,呼喊着怀诚的名字。
而此时,怀诚正在海子河边柳树下呆呆地发愣。
他浑身颤抖着,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他听到了远处人们呼喊他的声音,却不敢出声,他害怕回家后面对妈妈的责备,害怕乡亲们异样的眼光。
在怀诚家里,瑞芬坐在炕沿上,眼神呆滞,泪水不停地流着。
邻居王婶在一旁安慰着她:“瑞芬啊,别太着急了,怀诚这孩子机灵着呢,肯定没事儿的。”
可瑞芬哪里听得进去,她满心都是对怀诚的担忧,嘴里喃喃自语:“我怎么就没看好他呢,要是他出了事儿,我可怎么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