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多时,徐二牛突然问道:“就是春社那天,咱们组猎遇到那只。”
李晋心中一愣,原来不光自己惦记着那只狐狸呢。
“徐兄……”李晋顿了一下,又说道:“难不成,徐兄也对那狐狸有意?
它好难抓啊。”
徐二牛听后微微一笑,说道:“谁不想啊,狐皮这么贵,品相好的,价值千金呢,要是能攀上国都的君子大人们,余生可有着落了。
今天在田家,蹿出去的那只白狐,皮毛应是更为宝贵,可惜让它走掉了。”
“二牛兄弟,这为士之道,当上报国家,***黎民,惜名薄利,轻财重义,怎么可以对富贵有贪慕之心。”
李晋严肃说道。
徐二牛一听,笑得更是厉害:“唉哟哟,想不到李兄有如此志气,徐某甚是佩服。
当初我们一行人追那只狐狸,数你追得最猛,我们都累得喘不上气来,停在后面,眼见你撵了人狐狸两道山梁,那叫个穷追不舍哟。
这是拼的什么命!
人为财死,哪个不这般?”
李晋听闻,便也一笑:“唉呀,徐兄弟说的也是。
只是我可不光是为了财。
有些事是你不能知道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也有自己的追求,也有不能说的秘密。”
正说到这里,童子急急把车停了下来。
只见不知何时路旁出现一个白衣少年,从容招手拦下车子。
只见他拱手作礼道:“各位兄台,小弟这边有礼了。
敢问诸位要去哪里?
可否顺路带小弟一程呢?”
徐二牛看了看李晋,意似询问。
李晋看了少年一眼,说道:“在下要去李家泊西山。”
那少年欣然道:“如此某真幸甚。
有劳各位担待一程了。”
说完便登上车来,找个空处坐下。
李晋见他不甚客气,却也不加理会。
驾车小童回头望了一下李晋,李晋挥挥手说:“没事,埂儿小兄弟,你自管驾车便是。”
埂儿扬了一下鞭子,牛车便又慢慢前行。
徐二牛打量了一下白衣少年,心下赞叹:“这个人,虽然有些脸皮厚,生得倒是俊秀。”
便揖手问道:“人生何处不相逢。
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哪里人氏?”
少年还了一礼,说道:“承蒙关爱。
小弟姓苏,名木。
鄙人非本处土人,家在穷乡僻野,不值一提。
平时无业,居无定所,只是西处游侠而己。
现时暂且结庐于西山中。
今日无事拜访朋友,不意友人外出,只好悻悻而归。
路途迩远,颇苦跋涉,幸遇二位好心相载,不胜感激。”
见其不愿明说乡里,徐李二人也不强求。
李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竟觉其气度不俗,年纪轻轻,甚是洒脱。
只是想到来时有女同车,归时却是男子做路伴,多少有些怏怏。
还是美人柔柔地香香地,一见便让人心生欢喜。
又行了一会儿,徐二牛又说道:“李兄,你可还记得,那只赤狐变做女孩子的样子?
可真是个大美人呐1”“美倒是极美的,可惜是异类,二牛兄弟莫不是被它迷着了?
要不要托人说媒去?
这下心里只有美人,忘了狐狸皮值钱了?”
李晋打趣道。
徐二牛脸一红,说道:“李兄不要胡言乱语。
你也知它是异类。
只是李兄当日那穷追不舍的样子,倒是志在必得呢。
我心里有人了,就不跟你争了。
祝你跟狐姑娘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生一堆狐子狐孙,瓜瓞绵绵……”李晋听他拿《诗经》里的句子来笑话自己,却不生气,倒是突然来了精神:“那我可得谢谢徐兄了。
我以为你只是走马追猎一勇夫,想不到还是个文士,失敬失敬。
只是不知徐兄心上人是哪家姑娘啊?”
徐二牛听李晋如此说他,是又喜又羞。
喜的是夸他有文气,羞的是自家爱恋之事怎能轻易与人知?
但又不好不回话,便说道:“李兄不知,我虽不成器,整日与那帮豪劣少年混迹一处,可家世却也不次。
家父乃是饱学之士,亦曾做过官的。
某自幼受教,岂不知书?”
“王顾左右而言其他。”
李晋笑道:“我问徐兄心上人是谁,没问你家世。”
“这个,这个……”徐二牛局促不己,胀红脸道:“抱歉,实难相告。
李兄莫要相逼。
若是李兄必要为难在下,倒不如杀了我。
来来来,剑在这里,随李兄取用!”
说完把佩剑剑柄往李晋面前一递,一副宁死不从的样子。
李晋见他如此认真,倒是有些尴尬。
他推开剑柄,说道:“好了,不戏弄你了。”
然后默不作声,心想:“谁心里没有个不想让人知道的人呢?”
这时埂儿却吃吃地笑了起来,朗朗道:“李先生莫要再问徐大人了。
他爱的是谁,狗都知道。
整天与我家少主人厮混,学人做宾客,还不是想寻机多看我家小姑姑几眼?
装模作样,哪个看不出来?”
徐二牛被说破心事,有些恼怒,屈起右腿做要蹬人样式,大骂道:“你个小婢养的,你长一双贼眼,堵不住你这破嘴!
再敢言语一脚踹你下去!”
埂儿做个鬼脸,不再言语。
李晋点点头,说道:“这便是了。
徐兄好眼光。
我猜也是她。
徐兄要努力争取,莫让人抢了先。”
“唉,我倒是想。
怕人家看不上咱啊。
家父虽做过官,其实家道算是没落了。
人家眼向上看,哪里把咱这过气的门户放在眼里。”
徐二牛微有戚容,转而又奋然道:“我日夜想在这乱世,一旦国家有事,我便凭这一柄剑在战场上搏些功勋,到时也有底气去提亲。”
“踮起脚来去追人家,怕是会自取其辱哟。”
叫苏木的白衣少年突然插话。
“二位,你们说的那个狐姑娘,倒底是怎么个事?
在下实在好奇,路途寂寞,不妨说来听听。”
“这是今年社日那天的事。”
徐二牛说道:“那日我们一众乡里祭完社公,正在欢会,要知道,这可是咱年少人们结缘的日子。
谁不想遇到自己中意的人儿?”
徐二牛略作回忆,又说道:“女孩们正是扎堆比美斗艳,众男儿也各显英武本事,谁不想胜人一头呢?
对吧李兄?”
李晋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却有一个姑娘不合群,独自站在一边,孤伶伶地,像是既无姊妹又无闺友。
免不得让人多看几眼。
不看不打紧,可真是个美人,虽衣着朴素,却是姿容绝世,伊人独立,群芳失色。
就是那些爱以姿色骄气凌人的女子,此刻也是纷纷自愧不如。
一众男子中,就是脸皮最厚的,也没有勇气上前搭话。
当然此女还是不如田倩的。”
李晋呵然一笑:“徐兄这是睁眼说瞎话了。
田倩虽美,却是不如人家的。
你怕埂儿传话罢了。”
徐二牛脸烫得通红,却也不加反驳,又说道:“大伙正待相互打听这是谁家姑娘,却突生变故——不知谁家几头恶犬没拴好,竟扑向那个姑娘。
众人一惊,便欲阻拦,己然是来不及了。”
苏木眉头一皱,欲言又止。
李晋接茬道:“那些是田家的猎犬。
徐兄怎会不知道。
眼看就要咬到了,谁想那姑娘一闪身蹿出老远,再一望去,哪里还有姑娘,只是一只赤狐在疾走。
我等几个胆大的跟着追去,胆小的竟有吓得跪在地上说是叩拜狐仙的。
只是那家伙实是迅捷,我等人犬俱疲,还是让它走掉了。”
“哪个是人犬俱疲,狗都累了你不累,你比狗都多追了二里地。
你大概是真看上人狐仙了。”
徐二牛玩笑道。
李晋缓缓道:“其实我两年前就见过它一次,还差点因它丢了性命。
只是当时不知它会变化。
社日它现了原形,我便一眼认出它来。
非是我穷追不舍,是你们脚程太弱罢了。
显得我多贪心似的。”
徐二牛点点头,说道:“李兄,你看来不止会驱邪,武艺也不弱。
年纪不大,从哪学的这些本事?”
李晋谦逊道:“二牛兄言重了。
都是些拿不出手的末技。
也没专心学一门显学,都是随缘而就,见啥学啥。
博而不精,实在是不值一提。
也就勉强唬唬人。”
“李兄,你与那赤狐过去有何过节?
因何说差点丢掉性命?
可否告知一二?”
苏木关心地问道。
“不,不,不……”李晋拒绝道:“说来话长,又是十分丢人的事,不说也罢。
诸位就别打听了。”
苏、徐二人听罢,也不再追问。
不知不觉己到半途。
徐二牛又说道:“有一事咱也不明白。
为啥这狐狸能化做人的模样,咱人却变不了狐狸的样子。
都说人是万物之灵,这也不比人狐狸强。”
李晋闻言,想了想说道:“要是做狐狸真的好,它们为什么要化成人形呢?
是吧,苏兄?”
苏木脸色微动,只若有所思地说:“这个就不知道了。
也许就是人身难得吧。
也不是所有的狐狸都能变成人。
或者说,人看到的狐狸也未必是真的。
庄周梦蝶知道不?
到底是人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人,谁能说清楚?
同样,谁知道是人变的狐狸,还是狐狸变的人呢?
是人是狐谁分得清?
人和狐这样,人和鸟兽也一样。
乌知反哺,羊羔跪乳,是知孝道。
可是人呢?
父子相杀的有,兄弟相残的有,实是披了张人皮的畜牲。
还有那些窃国大盗,其实还不如畜牲。
人面兽心,岂是虚言呢?”
李晋赞叹道:“苏兄说得对。
人面兽心,人坏起来其实不如鸟兽畜牲。”
随即又想到,把自己逼迫得和家人分离的,也不是什么虫狼野兽,偏偏是人啊。
人真的比什么都可怕。
徐二牛附和道:“这话是真的。
你喂猫喂狗,它们还能记你点恩惠,可有的人哪,得了你的好处,还会怨恨你。
就比如说……”话未说完,只听见嗖地一声啸响,首接把他的话打断,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只鸣镝飞声钉入路边一柳树上,箭杆尤自震颤。
众人正自惊疑,却发现当路多出七八个人,各执刀枪,为首的是一个魁梧的青年,引弓搭箭指向牛车上的人,大喊道:“停车!
不然你老子我放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