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下人群聚集,黄土地中间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手、脚、头绑着粗壮麻绳,另一头拴着五匹马。
看热闹的百姓突然散开一条通道,一位身穿红褐色曲裾的女子款款而来。
她略显忧郁的葡萄眼看向男人,袖口轻轻摇曳,好似风中飘舞的经幡。
“妖女,你还敢来!”
男人抻着脖子向女子吐痰,眉眼尽是睥睨蔑视,毫无对贵女的尊重。
“我缘何不敢?”
女子目光深邃平静,看着满脸死相的商鞅,轻轻叹息。
“我曾劝你莫要激进变法,否则必入死局,渺无生路!”
“許赋,我若听你所言,嬴秦何时能变强?
废井田、重农桑、奖军功、实行统一度量衡……始皇对我褒奖有加,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我何错之有?”
商鞅激动反驳,只要能熬到始皇巡游归来,他未必没有生路!
“你无错!”
許赋叹息摇头,***如玉的手向后招招,仆人捧着酒壶趋步向前,走到商鞅身边拔开塞子。
一股淡淡酒香飘散在空气中,引来百姓陶醉羡慕的目光。
“你来送我断头酒?”
商鞅毫不客气张开嘴,仆人缓慢往下倒,浑浊酒水入喉,百姓忍不住跟着做吞咽动作。
酒啊!
那可是稀罕物!
非贵族不能享用!
許赋等商鞅喝完,双手交握行天揖礼。
旁边百姓不明所以,见贵女行礼也跟着行礼,一层层扩散开来,声势颇为浩大。
“谢商君为国、为民,許赋在此拜别!”
許赋首起腰杆,怜悯看一眼地上被折磨到瘦骨嶙峋的老人,转身离开刑场。
“愿天佑我赢秦!
愿始皇长命百岁!”
商鞅冲天怒吼,五匹马同时发力,身体被撕裂,百姓惊叫着躲开……許赋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商鞅,无错!
他动了太多人的利益,死是注定结局。
“妖女,你不配敬商君酒!”
路边坐着一个邋遢的男人突然开口。
他头发、络腮胡都打结黏连,脖颈上挂着麻绳,另一头死死缠绕在木桩上。
男人手搭在曲起膝盖上,眼神蔑视看着許赋,盘算着能不能挣脱锁链,杀掉害商君的妖女?
“大胆奴隶!
敢对贵女口出妄言!”
仆人立刻上前,骇于男子凶恶气势,高高举起的手没敢往下挥舞,讪讪退回来,躲在牛车后面。
“我不配敬酒,商君却喝了。
你配去敬酒,却被锁在这里。
龙潜于渊而毙于渚!
堂堂墨家游侠,如今己如丧家之犬。
墨鹤,你配和我谈‘配与不配’的问题吗?”
許赋视线在墨鹤脸上扫视一圈儿,面相被胡子、脏污挡得严严实实,唯有薄薄耳朵被太阳晒得通红。
算了!
他人际遇,与她何干?
許赋登上牛车,拿起竹简看书。
“等等!”
墨鹤叫住許赋,“你买下我……我给你做三年护卫!”
与其等待不知名的买家,他不如扒住許赋,寻求机会。
“太少!”
許赋头眼不抬的拒绝,牛车却没继续往前走。
她身边没有像墨鹤这般身手厉害的护卫,收一个在身边不是坏事。
“五年!”
“太少!”
“十年……若不行,你便走吧!”
墨鹤盘算着如今十八岁,跟在許赋身边十年,结束护卫身份后,总有机会杀掉她。
“去吧!”
許赋微微抬起下巴,仆人立刻去找牙人买下墨鹤。
“女郎,这奴仆好贵!”
仆人回来抱怨,“花了您半两金!”
“墨鹤的刀,你拿给他。”
許赋没理会仆人抱怨,视线落在竹简上,淡淡吩咐。
半两金买一个顶级刀客……她赚了!
“女郎,刀乃杀器,怎可交到心怀歹意之人手中?”“刀,给他!”
仆人怕許赋不高兴,不敢再多说什么,双手使劲把齁沉的刀扔给墨鹤。
“妖女,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墨鹤单手接过刀,抽出来翻来覆去地看,见爱刀依旧如初,满意点头。
“你叫我什么?”
許赋抬眼看去,目光淡漠,雷霆之威扑面而来。
“妖……女郎!”
墨鹤不屑扁扁嘴,难怪商君会说“幸亏此女非男儿!”
他想到商君忍不住悲叹一声,五马分尸,弃尸荒野……商君为国操劳,为民***,却落得如此凄凉下场。
如何让人不唏嘘感叹“世道不公!”?
“始皇回来啦!
始皇回来啦!”
小孩儿成群结队奔走相告,百姓自觉往路边靠,让出一条宽阔路段。
仆人将牛车赶到一边,等待始皇车队过去。
許赋从牛车上下来,车队未至,一股浓郁腥臭味飘散过来,引得不少人作呕又不敢吐。
百姓捂嘴低头,不敢与巡游车队的官员对视,生怕对方以“大不敬”为由,送他们去做苦徭做役工。
許赋从车队一张张脸望过去,最后落到走在始皇车驾旁边李斯脸上……她瞳孔猛得紧缩,迅速垂下眼帘,心脏犹如擂鼓一般震得胸口发疼。
“許相师,好久不见!”
李斯见到人群中許赋修竹般笔挺身姿,翻身下马走过来打招呼。
“李丞相,您巡游归来,辛苦了!”
許赋礼节无可挑剔,李斯笑眯眯寒暄几句,话锋一转。
“相请不如偶遇!
許相师不如随我们一同入宫,始皇在外经常提起你,定有许多话想与你聊。”
李斯干瘦的脸上笑出满脸褶子,眼神落在許赋身上好似细刃割肉。
不显眼,却很疼。
“李丞相,始皇舟车劳顿,定不喜旁人叨扰!
不若等上三五日,始皇休息好后,我再请见入宫,可好?”
許赋回答滴水不漏,李斯微微挑眉,没继续坚持,回到队伍中快速跟上始皇车驾,寸步不离的守在旁边。
“迅速归家!”
上牛车后,許赋压低声音下达指令。
仆人没有任何迟疑,抬手甩个响鞭,百姓让开一条路方便贵人通行。
“她也不怕我跑了。”
墨鹤嘟喃一句,迅速跟上牛车,蒲扇一般的大手推着车尾,竟跑出不逊于马的速度。
风起云涌,天空迅速暗淡下来,乌云沉甸甸压下来,好似马上要暴雨倾盆。
許赋收好竹简,鬓角发丝胡乱飞舞,心根本静不下来!
始皇车驾散发出刺鼻难闻的腥臭味儿。
李斯脸上萦绕着淡淡死气,与早期商鞅如出一辙……許家所住宅院距离皇城不远,左邻右舍皆是贵戚权门。
“父亲在何处?”
許赋从牛车上下来,开口询问父亲。
“老爷去茶楼听书!”
“去寻!”
許赋深吸一口气,压住狂跳的心脏。
“说我有急事找他!
必须把老爷请回来!”
“诺!”
仆人抬脚就跑,墨鹤看得一脸莫名,紧接着他见許赋下达一连串指令,感觉好像准备逃亡。
“你!”
許赋转头看向墨鹤,“去把自己洗刷干净,胡子剃了,束起头发!”
“我觉得这样挺好!”
墨鹤故意和許赋唱反调,晃晃自己黏成多个小块儿的头发,一股饭菜馊了的味道钻入鼻孔,他忍不住转头干呕。
他似乎听到一声轻笑,猛地抬头去看許赋,她漆黑葡萄眼中充斥着嫌恶,嫣红樱桃唇浅浅勾起。
“我觉得不好!”
許赋对旁边仆人使个眼色,转身去找母亲。
天黑之前……許家必须走出咸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