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马蹄
扎着褐色麻花辫，脸颊上有小小雀斑的可爱女孩安妮天真地说。
她摆出托腮思考的样子，“是怎样的一位少女，竟然让他们派了这么多人来找呀？”
“……不清楚。
不过这么多车马经过这种狭窄的街巷，对我们平民来说真是***烦。
就像现在这样，我们要为了那些贵族老爷停留好久，才能继续走回我们的房子。”
被称为莉莉的女孩穿着破烂的兜帽斗篷，这是贫民窟穷人们最常见的服装。
只是莉莉成天把兜帽戴上，好像不想让任何人看清她的模样。
“嘿嘿，我倒是没关系，我喜欢像这样和你边等待边说话。”
安妮甜甜地一笑，为她这位略带焦虑的朋友抚平情绪的波动。
莉莉摸了摸安妮的头。
她真乐意一首和这个女孩在一块，这个女孩比她在六岁之后遇到的任何人……都要让人宽心。
安妮只比她小一岁，但是还像孩子一样天真温暖。
“好了，我们走吧。”
贵族的马蹄扬尘而去，莉莉留了心眼看了眼马上之人披风上的家徽，辨别出那是北方边境的家族。
真可恶，竟然找到这里来了。
安妮和莉莉穿过歪歪扭扭的街巷小路，总算在临近森林的破旧木屋前停下。
木屋外面有许多同样衣衫褴褛，年龄又各不一样的孩子，最大的有十八岁，最小的也才三岁。
他们看见归来的少女，都很高兴地冲过来。
“安妮！
莉莉！
欢迎回家——”“今天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呀？”
“哟，辛苦你们了。”
两个少女放下背着的麻袋，一袋露出粗糙的土豆，一袋放着破碎的绿色蔬菜。
虽然成色不太好，但是它们都塞得满满当当的。
“土豆蔬菜汤，我最爱吃了。”
“有了它们，我们能饱餐一顿了。”
安妮笑着捏了捏跑过来看土豆的男孩子的脸，说：“你多吃点，杰佛里，你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呢。”
这个森林之家最大的孩子，十八岁的卡哈尔肩膀上挂着一个孩子，朝她们走来。
卡哈尔是一位年纪轻轻就有六尺高的男子汉，他有一头坚毅的黑发和俊朗的面容，是这一群孤儿的领头人。
“辛苦了，两位，你们搜集食物的能力还是如此了得呢。
这次采购花了多少铜板？”
“这袋菜叶是我们在中城集市的地上精挑细选的，一点没有花钱。
这袋土豆是表皮有破碎的次品，集市的爷爷只收了我们三个铜板，这种分量够我们吃三天了。”
安妮自豪地介绍她的战利品。
卡哈尔温柔地看着她，眼里充满爱意。
在一旁的薇薇了然地看着他们，嘴角泛起笑意。
她默默把土豆背起来，往屋子里走去。
“哦，莉莉，你也辛苦了。”
卡哈尔才后知后觉应该进屋做饭了，他拍拍安妮的背示提醒她。
在看见原地只剩下菜叶麻袋时，朝远处的银发少女喊道：“你应该把土豆交给我来搬运的！”
下厨的是安妮，她的土豆蔬菜汤是贫民窟独一份的美味。
在闲暇时候，安妮会去公共食堂，换取几个铜板的工钱。
菜肴己经就位，“森林之家”的各位在餐桌前安稳坐下。
这些孩子虽然是贫民窟的孤儿，没有父母的教养，却在大的孩子的教导下质朴有礼，在餐桌上从来不糟蹋食物，真诚感谢照顾自己的人，也愿意照顾比自己更小的孩子。
坐在这老旧木桌前的孩子们都井然有序地喝着眼前的土豆汤。
“卡哈尔，村子里的守兵说西街的子爵兵己经搜索了整个小镇北部，马上就要南下搜索我们这一边了。”
十西岁的男孩杰弗里一边喝汤一边说道。
“对，我也听他说了。
希望他们真的是在找东西，而不是借口搜刮平民的财产。”
卡哈尔环顾了小屋西周，“所幸”像他们这样的小地方实在没什么能被掠夺的了。
“他们在找一位少女，今早卖鱼的大嫂这样告诉我的。”
安妮回忆着她在挑拣菜叶时遇到的大嫂，戴着脏包头布的女人向她招招手，把情报说出来。
“听说是被派去北方和冰龙族和亲的公爵小姐落跑了，正要抓回去完成婚事呢。”
混迹贫民窟跳蚤巷、爱与吟游诗人为伴的，十六岁的艾瑞克轻飘飘地说。
“什么？
和冰龙族和亲的公爵小姐？”
大家都吃了一惊。
即使是他们这样的小地方的孤儿也听说过，在本国更北方的地区，生存着一群上古的龙族后裔。
传说他们是冰龙族和炼金术士的后代，在经历几千年的通婚后这里的人们体内的龙族血脉己经逐渐稀薄，与南方的人相比只是更耐寒、更耐打。
但那里的皇族继承了龙的魔法，还有一部分龙的天性——嗜财且暴戾。
北境的领导者，被称为阿卡迪亚王国“冬之盾牌”的艾森伯格家族正是对抗冰龙族在边境骚扰，守卫南方领土的贵族，因此他们被称为“冬之盾牌”。
然而这样的家族的女继承人竟然要去做和亲的工具……“因为公爵小姐是北方远近闻名的恶女，前任艾森伯格公爵就是她的父亲在战争中身亡，公爵小姐不得民心且在家族中没有威望，领主位置被艾森伯格公爵弟弟抢占了。
不仅如此，公爵小姐还被王国二王子揭露恶行并退婚，无依无靠。
最后国王下了旨令让她远嫁极北，去和冰龙族和亲，稳固北境的局势。”
“天啊……贵族的生活也不好过啊，像这样被家臣背叛，还要被迫与不爱的人结婚，更别提冰龙族这样神秘的种族了。”
餐桌上一片唏嘘，唯有角落的莉莉一言不发，她没有拿碗的另一只手紧紧攥住斗篷的边缘。
“安妮姐姐不用同情她，她可是一个肆意妄为的恶女呢。
听说北方的人口贩卖事件至今没有根除，就是因为这个恶女的纵然，她经常在黑市购买被拐的奇异人种，在公爵府养了一群男宠女宠呢。”
“天啊……”安妮皱着眉头，将信将疑地听着。
“不仅如此，她还肆意挥霍公爵府财产，又仗势欺人，甚至出现过当街殴打贫民的事件。
被公爵府赶出来的女仆都说，这个女子在六七岁的时候就喜怒无常，爱亲手体罚犯了小错的家仆呢。
这样的公爵千金，也难怪不得人心。”
艾瑞克摇了摇头，如果让吟游诗人来讲这段故事，估计会更加骇人，尽管有些添油加醋了。
“这样看来，篡夺统领权的新公爵不是没有道理，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卡哈尔点点头，“就当这是一场正义的革命吧。”
“砰！”
众人向发出噪音的方向看去，只见角落的莉莉没拿住陶碗，让它跌落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
莉莉的全身都在颤抖，眼神空洞地盯着地上的碎片。
“对不起……我打碎了碗，还浪费了食物……”“莉莉，你没事吧？”
安妮冲到莉莉身边，扶着她的肩膀关切地问道。
眼前的女孩面色惨白，眉间却有一些阴鸷。
“没关系，你一定是太饿了才没拿稳碗。
今天上午的采集肯定累坏你了，你先用我的碗喝汤吧，一会儿收拾完我们再去市场上找一个。”
看着安妮善意的微笑，莉莉恍惚地点点头。
“嗯。”
“注意身体啊莉莉，这一餐你多吃一些吧。”
卡哈尔也关切地劝说着。
“是啊，莉莉，你刚来的时候太瘦弱了，你和我一样要长身体呢！”
贴心的杰弗里将衣袖往上撩，露出他结实的白胳膊。
其他孩子也凑过来，安抚着他们的新朋友。
即使是比莉莉年幼的孩子也会觉得这个怕生的女孩更需要被照顾。
一些孩子还善意地讲起别人的糗事，缓和餐桌旁的氛围。
对此，莉莉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意。
安妮一口闷完她碗里的汤，就把碗递给莉莉，给她盛了整整一大碗土豆蔬菜汤。
餐桌旁的孩子们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或许认为刚刚的话题太悲惨，才导致莉莉的失手，他们都不谋而合地换了话题。
有的讲县城酒馆的秘事，有的讲自己在跳蚤窝发现的宝贝，有的分享自己干活时遇到的困难，年长的孩子会为年幼的孩子一一解答。
等到孩子们都吃完了，大孩子们收拾桌面，年幼的就回到自己的床铺休息去了。
下午，大部分孩子要继续到村里、城里捡废品，年纪大一点的去做帮工，有的则在街角巷落打探情报。
安妮将一切打点好就牵着莉莉的手向集市走去。
“我们去找碗具店的太太，她肯定有一些陈旧卖不出去的碗，到时候只要替她干点小活就能换来碗了。
我们确实需要一批新碗，要是有新的孩子加入，也可以让他们用了。”
“让你和我一起受累真的很抱歉，安妮。”
“傻瓜，这有什么。
一定是我们在餐桌上的谈话太残酷了，引起你的不适。
公爵千金真是个可怜人，失去至亲又被家族的人背叛，还要去这么远的地方，身边没有熟识的人。
我很高兴她逃出来了，希望她永远不要被发现，过上普通的生活。”
“安妮……你没有听到他们说，这个公爵小姐有多恶劣吗？
你不觉得她是罪有应得吗？”
“不知道你相不相信，莉莉，我以前见过公爵小姐。”
“什么？”
莉莉不可思议地看着安妮笃定的脸。
后者对她投以微笑。
“没错，在十二年前，我还只有西岁的时候。
那时我和卡哈尔听说公爵夫人在集市里行善，给穷人发放面包，就去那里领取。
公爵夫人是有着一头银发，美丽温柔的贵妇人。
而她当时有五岁的女儿就在她身边，帮助母亲传递物资。”
莉莉看着安妮，轻轻咽了一下。
“当时我太矮小，抢不到在前面拿面包。
被比我高大很多的人挤在一边。
在我苦恼的时候，一双***的手把面包递到我面前。
我抬头望去，银发紫眸的女孩盯着我，对我投向善意的微笑。”
“那时候我就觉得罗森博格公爵小姐是一个好孩子。”
安妮笃定地说，“至于她之后的性情大变，一定是遭遇了什么打击。
或许是因为公爵夫人的逝世，公爵的冷落……总之，你可能觉得我疯了，但事到如今，我认为她只是个悲惨的人。”
听着安妮的话语，莉莉沉默良久。
她很感激，也很愧疚……坊间流传的绯闻，尽管添油加醋得厉害，也有三分是真。
她在醒悟之前实实在在是一个恶人，仿佛恶魔上身的恶人——许多时候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善心被锁在笼子里，野兽在皮囊下肆行。
眼下，孰是孰非于她己无从消受，她的灵魂被命运抛到了不能被拯救的境地。
但是有一点莉莉确信的是，她绝对不想眼前的女孩被伤害。
少女们完成了劳作，抱着作为战利品的碗具快活地走出店门。
不想，迎面撞上从酒馆出来的醉汉。
莉莉看见醉汉身上的图案，心念不好，抓着安妮的手腕就要走。
“怎么了，莉莉？”
“他们是安德鲁子爵的手下。”
莉莉小声回应安妮。
“站住。”
醉汉的声音粗哑，带着酒气，“你们撞完人就想走，可没有这么简单。
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你们有没有在村里看见过一个银头发紫眼睛的女人？”
“我们没有见过银发的人。”
安妮挡在莉莉身前，“老爷要找别人问问了，很抱歉没能帮到您。”
“那边带着兜帽的，把它摘下来让我看看。”
“老爷，我妹妹她经历过一场火灾，半张脸都毁了，戴着兜帽也是为了不吓到别人，我想您还是不看为妙，以防冲撞了您心中的神灵。”
“我上过战场，什么样的创伤没见过？
快让我看看，排除了嫌疑就让你走。”
“这……好吧，老爷，您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莉莉畏惧地缩了缩身子，原以为头上的帽子就要被掀起，只听“砰”的一声，安妮手中的陶碗被狠狠地砸在醉汉脸上，随即碎了一地。
安妮抢过莉莉抱着的盘子，也粗暴地将它们砸向男人。
趁着男人被击倒在地，安妮抓起莉莉的手就往暗巷跑。
少女像羽毛一样飞跃小巷，又混入贫民窟的人群里。
然而此番逃窜必然会加重安德鲁子爵手下的怀疑，将搜索范围圈缩小到贫民区南部。
莉莉想，安妮的面容还被追兵看见了，如果继续留在她身边，不仅会害她被捉去审问，整个森林之家都可能被翻个底朝天。
唯一的办法就是独自离开，继续往南，向北境贵族无法伸手的领地逃逸。
真可悲，在自己的家园附近还要像老鼠一样逃窜……莉莉酝酿着这个打算，正要向安妮和盘托出，谁知人群末尾传来骚动声：“站住，前面的两个女人！”
追兵如此快，是少女们想不到的。
看来安德鲁子爵的爪牙己经遍布贫民窟。
慌乱中，少女们推着人群前进，挤过每一个缝隙，只顾着往前跑，忘记了查看路况。
突然，莉莉注意到左侧马车就要撞到左边的安妮了。
下意识地，莉莉用向前的惯性力把安妮推到更远的地方，自己也侧面被马车撞上……白马撞倒了羽毛一样轻的少女，马蹄滴滴答答地砸在少女身上，车轮也碾过这瘦小的身躯。
马车因此猛的颠簸了一下，随后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