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晒谷坪上,生产队新买的铁皮打谷机正轰隆隆转着,金黄的稻穗在铁齿间翻飞,扬起一片细碎的光。
父亲站在机器旁,后腰上别着的搪瓷缸随动作一晃一晃。
那缸子是他当上拖拉机手后,王队长特意奖的,上头印着"劳动模范"四个红字,漆都蹭掉了半边。
这会儿他正跟会计老周比划着什么,粗嗓门穿透机器轰鸣:"看见没?
这机器就得这么使!
""得了吧铁柱,"老周扶了扶断腿的眼镜,"昨儿个是谁把拖拉机开沟里去的?
"围观的社员们哄笑起来。
父亲古铜色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梗着脖子嚷嚷:"那是田埂太窄!
再说了,最后不还是我..."话没说完,打谷机突然发出老牛喘气般的怪响。
父亲慌忙转身,半旧的解放鞋在谷堆里打了个滑,整个人扑在机器上。
"噗——"一团混着碎稻秆的谷壳喷了他满脸。
我眼睁睁看着父亲顶着满头"金屑",活像正月里舞狮的狮子头。
他胡乱抹了把脸,沾着稻芒的眉毛滑稽地抖动着:"看什么看!
这、这是机器在吐丰收的喜气!
"晒谷坪上的笑声更响了。
二婶子笑得直揉肚子:"铁柱啊,你这喜气够足的啊!
"连向来严肃的王队长都背过身去,肩膀一耸一耸的。
我缩回草垛后头,摸出颗圆溜溜的石子。
方才落在打谷机顶棚上的麻雀还在,灰扑扑的小脑袋一探一探。
拉紧皮筋的瞬间,父亲的大嗓门又飘过来:"我跟你们说,当年在公社学开拖拉机那会儿...""嗖"的一声,石子破空而出。
那麻雀扑棱着翅膀腾空而起,石子擦着铁皮棚子,"当"地打在打谷机后盖上。
"嗷!
"父亲的惨叫惊飞了整片晒谷坪的麻雀。
我看见他捂着***原地蹦起老高,搪瓷缸"咣当"掉进谷堆里。
老周吓得一哆嗦,账本都掉地上了。
"咋啦咋啦?
"人群呼啦围上去。
父亲佝偻着腰,额角青筋直跳:"没、没事!
突然想起来...今早的工分还没记!
"他同手同脚地往仓库挪,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裤子上,赫然洇开个铜钱大的湿痕——那是我早上偷喝的山楂汁。
暮色染红打谷场时,父亲走路的姿势越发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