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下凡前夕
千万年如镜的池水翻涌着墨色漩涡，倒映不出漫天星斗，只将灼华褪去华光的羽衣染成鸦青。
她赤足踏入浅滩时，池底沉睡的龙魂发出不安的低吼，惊起层层叠叠的血色涟漪。
褪下的金红翎羽在岸边堆成小山，每片羽毛根部都生着细小的黑色脉络——这是天罚的反噬，自那日命格星君陨落便再未停止。
灼华将手伸向水面，指尖触及的却不是寒凉，而是沈砚在轮回里积攒了三百年的体温。
"您当真要舍了这身凤骨？
"北斗星君的声音裹着霜气落在身后。
老仙尊手中的星杖点地，霎时冻住半池暗涌。
灼华看见冰层下封着无数挣扎的面孔，皆是她在人间历劫时的化身：沙场女将喉头插着敌国的箭、深宫妃子攥着淬毒的簪、连中三元的女状元在暴雨夜悬梁......最刺目的是冰层中央那具冰棺。
棺中少女与此刻的她别无二致，心口插着的却不是利刃，而是半枚染血的玉扣——正是沈砚白衬衫上缺失的第二颗纽扣。
"星君可曾后悔过？
"灼华突然发问，腕间青色契痕泛起微光，"当年您赐他窥天镜，允他窥探神女命数时..."话音未落，北斗星君的星杖突然炸裂。
飞溅的冰碴在空中凝成三百年前的画面：少年沈砚跪在观星台上，十指深深抠进白玉砖缝，额间血肉模糊仍不停叩首。
他手中紧握的窥天镜映出的，正是灼华在九幽深处涅槃的场景。
"老朽悔的，是低估了凡人的痴妄。
"北斗星君拂袖抹去幻象，池面冰层应声而裂，"他盗走命盘残片那夜，三界因果线颤动如濒死之蛇。
"灼华俯身捞起一片浮冰，冰中封着绀青色的记忆残片：沈砚蜷缩在诛仙台角落，将偷来的命格玉牒按进心口。
天雷劈碎他肋骨时迸发的金光，与灼华羽衣上的凤纹如出一辙。
池水突然沸腾如熔岩。
褪下的羽衣在烈焰中扭曲成焦黑藤蔓，顺着她脚踝攀爬而上。
灼华不躲不避，任由这些带着倒刺的藤蔓刺入经脉——这是剥离神格的必经之痛，却比不过识海里翻涌的记忆带来的万分之一煎熬。
当最后一根凤骨被抽出时，瑶池上空炸响九道紫雷。
灼华在电光中看见自己的倒影逐渐褪去神性：鎏金瞳孔化作凡人的琥珀色，额间凤纹裂成樱花巷17号的门牌，就连淌下的血泪都变成沈念华病历卡上墨迹斑斑的"晚期骨癌"。
"此去人间，神女切记..."北斗星君欲言又止，将星杖残骸化作玉镯套在她腕间。
镯身浮动的星图中，沈砚正跪在ICU病房外，颤抖的指尖摩挲着器官捐献同意书。
子时钟声荡开时，灼华己站在堕仙台边缘。
十万丈之下的人间灯火明明灭灭，像极了沈砚为她收集的星砂罐——那罐子此刻正在司命殿废墟中发着微弱的光，每一粒砂都刻着"灼华安好"。
呼啸的罡风掀起她素白襦裙，后腰突然传来灼痛。
铜镜映出肌肤上新生的印记：樱花缠绕着心电图波纹，其间浮着行小篆——"庚辰年三月十七，沈念华"。
这正是当年沈砚在命盘上以血改写的生辰。
坠落的瞬间，万千画面涌入灵台：十七岁少女踮脚为少年别上校徽，他耳尖绯红如凤冠霞帔；病床边呼吸机规律作响，他隔着玻璃描摹她消瘦的轮廓；暴雨冲刷着墓碑上"爱妻"二字，他吞下整瓶安眠药时腕间赤链骤亮......"这次换我看着你。
"坠入混沌前，灼华听见三百年前的沈砚在耳畔低语。
少年战损的盔甲下，心口护心镜嵌着的正是她涅槃时遗落的金翎。
瑶池深处传来裂帛之音。
那件焚毁的羽衣灰烬中，悄然绽出一枝并蒂莲，并蒂处纠缠着金红两色丝线——正是被沈砚偷藏三百年的姻缘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