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宥猛然惊醒时,正见一缕月光穿过铃身在青砖地上投出颤动的光斑。
他后背汗湿重衫,指尖无意识揪紧了枕下那截太岁绳。
九万年过去,红绳早己褪成灰白,却仍保持着当年被剑锋斩断时的毛糙断面——就像他始终学不会用仙术抚平这个伤口。
还是一想到你就做噩梦。
"坠欢莫拾,酒痕在衣......"屏风后传来橘猫刻意压低的吟诵。
江宥侧目望去,金发少年模样的猫精正捧着药碗站在晨露未晞的窗前。
向来一丝不苟的衣襟竟沾着紫藤花汁,袖口还有几道新鲜的抓痕,显是整夜与梦魇中的自己搏斗所致。
有点愧疚……这三仙山风水养人,房角的蟑螂也化了行,出来凑热闹。
提着食盒跨过门槛时,甲胄碰撞声惊飞了梁上燕,啧啧两声就是一句文邹邹“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附和着。
这蟑螂精总爱卖弄从说书人那儿听来的词句,今日却连尾音都在发颤。
他玄铁护腕上沾着的灶灰,还是江宥昨日嫌药苦偷偷倒进炉灶的罪证。
"酸。
"江宥屈指弹飞枕边平安符。
朱砂符咒在空中燃起幽蓝火焰,将《淮南子》"圣人不贵尺之璧"的箴言烧成飞灰。
他忽然想起许随安陨落那日,太阴神殿的经卷也是这样在业火里一页页蜷曲焦黑的。
“樊城起瘟了。”
老强话音未落,窗外一簇紫藤突然爆开。
江宥看着落在手背的花瓣,恍惚又见六万年前那场春瘟里,许随安白衣染血的模样。
那时他腕间太岁绳突然绷断,红珠滚落满地如泣血。
橘猫的尾巴炸成蒲公英:"用太乙数算过?
"江宥并指掐诀,星轨在掌心流转成离卦。
卦象成形的刹那,他分明看见少年许随安在火光中转身,颈间朱砂平安扣折射出的光芒,与当年比武台上一般无二。
那时红绫缠着明烛剑,他们在漫天桃花里过招,许随安右眼下那粒红痣艳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备马。”
雨开始下了,玄色外袍掠起时带翻了签筒,签子哗啦啦倾泻而出,如诉如泣。
殿外忽有惊雷劈落。
江宥握剑的手背暴起青筋,明烛剑在鞘中长吟如龙。
他最后望了一眼梁上悬着的红绳——那是宸龙昨日新换的,绳结还是许随安独创的"同心方胜"样式。
雨势渐急,江宥策马穿过樊城郊野时,紫电撕开天幕。
一道霹雳照亮官道旁的石碑。
他恍惚看见十二岁的自己正蹲在白玉京的石碑顶啃桃子,而玄衣少年许随安执伞立在雨中,衣袂分毫不湿。
“喂,你就是太阴神君新收的亲传?”
小江宥吐出桃核,正好砸在许随安伞面上,“太阴殿的路往哪走?”
伞沿微微抬起,露出半张白玉似的脸。
少年许随安右眼下那粒朱砂痣红得惊心,声音却冷得像延年不化的山巅雪:“让开。”
"这么狂?
"小霸王一骨碌翻下石碑,明烛剑"铮"地出鞘三寸,"小爷我偏要——"话未说完,许随安突然旋身。
油纸伞收拢的瞬间,伞骨末端正点在他喉结处。
冰凉的触感让江宥记了九万年,而更难忘的是对方眼底倏忽闪过的火光——像雪原下的熔岩,冷硬外壳里裹着滚烫的芯。
“你真应该收收性子…”许随安甩袖离去时,腰间平安扣撞在剑鞘上,清越如磬音。
那时候江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么好看的人,说话怎么这么冷。
此刻雨幕中的江宥突然勒马。
人死不能复生,鲜活的人命还在山下呼救,他没时间再在回忆里挥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