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见
迷蒙的水汽后面,是一群身着锦帽貂裘的少年。
玉环远远瞧着他们,嘴角绽放出纯真恬淡的笑意。
她的爹死了,娘随葬,楚国也不要她。
大齐的皇帝却要对她施以恩惠,不仅赐她在宫中居住,还让她在国子学读书。
这几日她的身边还多了个伶俐的宫女。
“楚小姐,天冷,咱们早些回去吧?”
年仅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心里也瞧不起她。
玉环眸中是一贯的良善与哀愁,颇为心疼的拉过丫鬟的手,暖起来:“谁道群生性命微?
一般骨肉一般皮。
我不该让你跟着出来受冻……”“哎哟小姐——别絮叨了,你自己不也受冻吗?
还整日吟这些酸诗,奴婢又听不懂。”
小丫头把手撤回来,不耐烦的往回走,“你要是真有本事,也穿着福熙公主那样的暖裘、紫菱郡主那样的兔毛大氅,多好?”
也不见她们吟诗作对的,成天苦着一张脸,做作给谁看呢?
玉环的一双美人眼里,泪水顷刻间滚落。
宫女又急了:“又哭又哭!
你到底走不走?
楚人真是做作,平白膈应人,这可是咱们大齐的地盘。”
“放肆!”
春雾中的小桥上忽然窜下来一人。
他一脚踹在那宫女肩上,令对方即刻倒地,动弹不得。
“你是宫里的人,我留你狗命,还不快滚!”
宫女果然在惊惧之中跑开了。
“玉环见过小公爷,世子安好。”
楚玉环颤巍巍的行礼,不敢抬头。
薛国公世子赵方印,年方弱冠,正是赤子之心、见义勇为的好时候。
“你记得我?”
赵方印惊喜,见她行礼俯身颇低,恨不得上前扶起,走至跟前,又恍然记起男女大防,不敢动作。
“怪道人人说你善诗词,你记性真好。”
“世子谬赞了。”
玉环仍不抬头,一副被齐人压制久矣的可怜楚女之态。
赵方印少年不经事,此刻慌乱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玉环故作疑惑的抬眸,眸间神色如烟如柳,眼角余泪又如明月点星。
她生的极美,肤如凝脂,眉目含情,楚腰盈盈一握。
哪怕满头青丝仅以白绸木簪相佐,通身亦有世不洁之人自洁的贵气。
这一抬眸,赵方印更是看痴了。
楚玉环的余光里,河对岸的那群人渐渐走近。
“世子,我的宫女不懂事,是她年纪小的缘故。”
她言辞恳切:“玉环求您,莫要将此事告知宫里。”
“那怎么行,此等刁奴,你还要用她?”
赵方印心疼不己,“你放心,我告诉皇后娘娘,给你换两个好的。”
当今皇后乃是赵方印嫡亲的长姐。
赵世子思虑一番,又低声安慰诱哄:“我回去打听打听,满宫里哪个宫女的脾气最好……”“世子,求你了,人多眼杂,玉环不愿多事。”
她说完这话,眼瞧着这群人里,穿青袍的那个,恰巧下了桥,能看清楚她的脸为止。
“孤女不易,烦请世子可怜。”
说完,低头匆匆离去了。
“哎——玉,楚姑娘,楚姑娘……”玉环腰细,这几步她刻意走的规矩,但背影也足见袅娜之姿。
美人从自己眼前离去,赵方印简首魂不守舍。
然而后方己有人叫住他:“阿印!
师长在此,你何处去?”
出言的乃是安王长子,安王府世子周远。
赵方印无法,这人是他表兄,安王妃是他姑母,从小就管着他。
“学生见过秦太师,问大人安。”
不远处,置身于国子学这一群围过来的公子之外,唯一没有穿裘袍,只着一袭白衫的,便是当今帝师,先帝亲封的护国大将军:秦重之。
大齐设太师、太尉、丞相为三公,新帝武学皆由秦重之教习,还兼授文章诗词。
新帝登基,他交了兵权,如今自然领太师之位,也就成了国子监名义上最高官。
新帝尊师重道,秦重之偶尔来为国子学授课,属官自然是毕恭毕敬,安排学中最最尊贵的学生来上课。
安王府周远擅武,对秦重之视若天神,崇敬异常。
赵方印纨绔,对这位不大熟悉,只是不敢不敬罢了。
秦重之今日带学生来游学,是真想教他们些道理的,于是便问:“方才作何?”
赵方印愧道:“学生失礼了,方才是……是见刁奴欺主,因而不平。”
秦重之又道:“为奴者虽刁,却年幼,况且自有法度惩治,你不该施之以暴。”
赵方印这才面露喜色:“王爷所言甚是,方才学生也得了教训,楚姑娘也说:丫鬟不懂事,是年幼之故。”
秦重之闻言点头。
“学生还有一句要请教,先生可知,呃……一般骨肉一般皮,是出自哪里?
是何意?”
赵方印忙问。
秦王还未开口,一旁周远却接了话:“这是白翁的诗,讲的是上天生人,人人平等,一般皮肉。”
“亏你还要考科举,这都不知。
可是方才楚姑娘说的?”
周远若无其事的问。
赵方印立刻心生警惕:“是,楚姑娘还说她不愿沾染是非,除了我这个恩公,不想碰见旁人。”
周远立刻不屑:“楚姑娘那般人物,有你这般恩公,当真是不幸。”
二人皆是一般年纪,少年青葱,心思都写在脸上。
秦重之站得远,对此间事虽有所察觉,但心中并无半点波澜。
国子学新来的那位孤女的事,新帝倒也同他提过。
许是多年征战,唯有楚之一国没有讨伐过,倒令他对此女有些同情。
其父以身换两国无战事,是大义,却留下她在他国为孤,也是可怜。
国子学祭酒欧阳原,亦是他的好友,这时候凑近问道:“太师对此女怎么看?
圣上优待她,是何意?”
秦重之想也不想,即答:“弱女而己,圣上不过讨几分善名。”
欧阳原随即展眉:“有太师这句,我算放心了。”
秦重之近来闲适,有空听他的下文。
欧阳原恭敬道:“犬子也到了娶妻的年纪。”
“嗯,并无不可。”
欧阳原随即道谢:“谢太师指教。”
暖阳渐渐落山,游学至此散去。
秦重之独自信马由缰,至不远处一土丘上,却见下方小树伞盖下立着一个杏色衣裙的姑娘,一旁跟着个小太监。
“……不会错的,刘家公子确实穿的青袍,外罩白裘。”
“可惜他总不跟我在一个课室,难得遇见。”
“奴才再安排就是了。”
“好,我便不信,拿不下他!”
少女声音娇憨,与在外人面前的温婉怯懦大不相同。
高处,马上的秦重之微微蹙眉。
隔日,秦太师再见国子监祭酒欧阳原,便言道:“此亲不妥,令郎年幼,不如再等两年。”
欧阳原面露难色:“这……犬子这些日子魂不守舍的,太师是瞧出何处不妥了?
圣上其实厌恶此女?”
秦重之欲说还休,一则是昨日听见此女己心有成算,再则多年好友,他早观欧阳家长子性情恪纯,恐并不相配。
但说穿了,此事不过是小儿女事,他不该过多置喙。
“那倒不是,”秦重之思虑一瞬,敷衍两三:“只是闲来卜一小卦,信则有,不信则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