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溪边的格桑花
桑吉今晚喝多了青稞酒,早早就鼾声如雷,这给了农奴们难得的喘息机会。
扎西的赤脚踩在冰冷的泥土上,每走一步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
白天的劳作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数印记——镰刀磨破的手掌,太阳晒脱皮的后颈,还有被青稞叶割出的一道道细小红痕。
但他顾不上这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溪边,卓玛。
溪水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像一条蜿蜒的哈达。
扎西躲在灌木丛后,警惕地环顾西周。
农奴私自外出会遭到严厉惩罚,去年有个年轻人就因为夜间溜出去摘野果,被桑吉打断了腿。
"你来了。
"轻柔的女声让扎西浑身一颤。
卓玛从一棵老柳树后转出来,月光给她姣好的面容镀上一层银辉。
她手里捧着一束蓝白相间的格桑花,在藏地,这是象征幸福的野花。
"我以为你不会来。
"卓玛走近几步,把花递给扎西,"给你的。
"扎西愣住了,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接过花束:"给...给我的?
"在他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人送过他任何东西。
卓玛笑了,眼睛弯成月牙:"我白天在溪边采的。
你看那边"她指向溪水对岸,"那里有一大片,各种颜色都有。
"扎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月光下的草地上点缀着繁星般的野花。
这样美丽的景象,他平日里却从未注意过,农奴的眼睛总是盯着脚下的泥土,或者监工的鞭子。
"为什么约我来?
"扎西低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花茎,"我们今早才第一次说话。
"卓玛在溪边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扎西也坐下。
她的动作如此自然,仿佛他们早己熟识。
"因为我听说你父亲的事。
"卓玛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巴桑大叔,对吧?
十年前失踪的那个。
"扎西的身体瞬间绷紧,手指掐进了花茎:"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我不仅知道他的名字,"卓玛从怀中掏出一块折叠的羊皮纸,小心翼翼地展开,"还知道他被抓走前,留下了这个。
"扎西的心脏狂跳起来,他颤抖着接过羊皮纸。
月光下,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藏文,但他一个字也不认识,因为农奴是不被允许识字的。
"这...这是什么?
"扎西的声音嘶哑。
卓玛凑近了些,她的发丝拂过扎西的脸颊,带着淡淡的酥油香气:"这是一份名单,记录着领主这些年害死的农奴。
你父亲是唯一一个试图把这些事写下来的人。
"扎西的眼前浮现出父亲的面容——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男人,会在夜深人静时抚摸他的头发,哼唱古老的歌谣。
十年前的某个夜晚,父亲被桑吉带着几个打手拖走,从此再没回来。
领主宣布他逃跑了,但扎西知道,父亲绝不会抛下家人独自逃走。
"你...识字?
"扎西震惊地看着卓玛。
在农奴中,识字的人比雪豹还稀少。
卓玛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我母亲曾是领主夫人的侍女,偷偷教过我。
"她顿了顿,"后来她病死了,领主夫人说我长得像母亲,就把我要到了身边。
"扎西这才注意到,卓玛的藏袍虽然朴素,但布料比一般农奴的好很多,领口还绣着细小的花纹。
这样的待遇在农奴中极为罕见。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扎西警惕地问。
在农奴的生活中,信任往往是致命的奢侈品。
卓玛望向远处的领主庄园,月光下,那座石砌的建筑像一头蹲伏的野兽:"因为我受够了。
"她轻声说,声音里蕴含着扎西从未听过的决心,"我每天看着领主和桑吉作恶,看着农奴们像牲畜一样死去...我想改变这一切。
"扎西的心跳加速了。
这样的话若是被听见,足够让他们被吊死在庄园大门上。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恐惧,反而有种莫名的兴奋在血管里奔涌。
"我们能做什么?
"他压低声音,"我们只是农奴,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卓玛的手指轻轻抚过羊皮纸:"你父亲相信文字的力量。
他认为如果把这些事记录下来,总有一天会有人看见,会有人..."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抓住扎西的手腕,"有人来了!
"远处的草丛传来沙沙声。
扎西迅速将羊皮纸塞进怀里,拉着卓玛躲到柳树后。
他的心跳如擂鼓,额头渗出冷汗,若是被抓住,等待他们的将是生不如死的惩罚。
"是野兔。
"片刻后,卓玛松了口气,但她的手仍然紧紧握着扎西的手腕,"我们得回去了。
明天这个时候,如果你愿意,再来这里找我。
"扎西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攥着那束格桑花。
花瓣己经在紧张中被揉碎,蓝色的汁液染脏了他的手掌。
"对不起,花被我弄坏了"他内疚地说。
卓玛摇摇头,突然伸手抹了一点蓝色的花汁,轻轻点在扎西的眉心:"这是祝福。
格桑花在夜里开放,就像我们的希望。
"扎西呆立在原地,感受着眉心那一抹清凉。
在他十九年的生命里,从未有人给过他这样的温柔。
"明天见。
"卓玛转身欲走,又回头补充道,"小心桑吉,他最近在监视所有年轻农奴。
"扎西望着她轻盈离去的背影,首到完全消失在夜色中。
他摸了摸怀里的羊皮纸,又碰了碰眉心的花汁,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长久以来笼罩着他的黑暗,突然透进了一丝光亮。
回农奴棚的路上,扎西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卓玛的话。
父亲留下的羊皮纸、领主的罪行、改变的可能......这些念头像火种一样在他心中燃烧。
经过领主庄园时,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仰头望向那座石砌建筑。
月光下,佛堂的金顶闪闪发光,据说那里供奉着纯金的佛像,而农奴们却在挨饿。
"总有一天,"扎西无声地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改变这一切"一阵冷风吹过,带来远处桑吉醉醺醺的歌声。
扎西缩了缩脖子,悄悄溜回了农奴棚。
老阿妈次仁在睡梦中***,小拉姆蜷缩在角落里,怀里抱着一个破布缝制的娃娃。
扎西轻手轻脚地躺下,将格桑花藏在稻草垫下。
闭上眼睛时,他仿佛又看见了卓玛月光下的笑脸。
明天,他一定会再去溪边。
不管冒多大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