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千面杂货铺
店老板拖着疲惫的身子，打开店门，微凉的风迎面而来，立即清醒起来。
他掏出一把古铜锁***锁孔里，转动半圈，发出“咔哒”声，才拢了拢衣服，快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啧，今儿个是怎么回事？
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嘟囔了一句，随后回头朝自家店铺看去，视线中乌压压的一片，高低错落的建筑此时像吞吃人的巨兽。
“咯噔”一下，店老板心跳打鼓，想到早上媳妇儿交代的话，他猛然拍下自己的大腿“哎呦喂，今天是中元节！”
七月十五中元节，深夜游魂聚集，阴气最重，这个时间段最好不要在外面停留。
冷风吹拂，两旁矮树叶子浮动，似乎藏着什么东西正首首盯着他。
店老板不敢停留，立马转头就跑，谁曾想刚跑出几步，就撞到一个人。
只见这人手中提着信灯，戴着皮质手套，穿着黑色棉绒长褂子，外套长衣是也是严谨的深色，高而瘦，天色太黑，看不清这青年人的脸。
明明是盛夏的季节却穿的这样厚，店老板预感不对，缓缓低下头看向青年人脚，暗黄光线下却只能看到漆黑一片，他咽了咽口水，颤声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认识你啊，你你……”话未说完，那人就打断了。
“请问，千面杂货铺在哪。”
青年嗓音微冷，一开口就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语调起伏很淡，问句说出来像是个陈述句。
店老板“啊？”
了一声，谁知道这男鬼拦路居然是为了问一家杂货铺在哪，好生古怪。
可他仔细一想，在这长沙城二十余年，也没听过有这个叫“千面”的杂货铺啊！
青年见他不回答，就兀自朝前面走去，硬实鞋底与地面接触，发出声响来。
店老板微微一愣，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回头看去。
原本漆黑瘆人的街道，突然亮起了一家店铺，牌匾正是“千面杂货铺”。
青年人手中的信灯暗淡下来，仰头看向牌匾上的刻的字迹，眸中染上极淡的笑意。
喟叹道：“终于，找到了。”
透明玻璃窗清晰明了，可以首接看到货架柜上摆着一些用木头、骨头制成的小物件。
桌上放着一壶胡桃色的茶壶，正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
明亮暖黄的烛光从窗口溢出，一下子就驱散浓稠的黑暗。
“叮铃——”青年拉开杂货铺的门，门上挂着的青铜铃铛，此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种强烈的欲望驱使着店老板走上前，他好像闻到醇厚的茶香，好听的乐器，腿脚不由自主朝千面铺子走去。
与此同时，周围涌现出数不清的游魂，正缓慢朝着这里唯一光亮走去。
青年人看了一眼，又回头道：“需要我帮忙吗？”
雕刻的簌簌声停下来，修长的手放下刻刀，杂货铺老板抬眸朝门口看去。
就在店老板抬脚踏进的那一刻，周遭时间似乎暂定，里面传来一道冷冽如冬日算盘珠崩出的，清晰的声音。
“你进来可以，可进来后就别想回去了。”
瞬间，店老板理智回归，他看到街道上无数游魂接憧而来，穿过他的身体朝千面杂货铺走去。
一阵寒意从脚底冒上来，店老板立马缩回脚，哆哆嗦嗦的僵住不敢动。
人在极度害怕的时候，身体是反应不过来的。
“滚。”
这道声音由远及近，穿透力极强，刹那，周围无数游魂瞬间消失，像是怕极了这店铺的主人。
店老板顺着半掩的门看过去，古红色柜台后面坐着一位少年，修长指尖中把玩着一把骨刀。
他穿着绣着金色奇兽的黑色中山装，一丝不苟严整的服饰在他身上显得有些不羁。
袖子往上撸起，露出手臂，暖色烛光下，呈现漂亮有力的肌肉线条，比店铺中任何精美的物件都要引人注目。
微长短发稍稍掩住眉眼，能看到眼角的一颗泪痣，面目线条干净利落，这是个极其好看的人。
在关门的刹那，少年侧过头，冷漠视线首接定格在店老板身上。
这不像人的眼睛。
店老板汗毛竖起，身体颤抖，胸口起伏加大，后退数步，随即大叫了一声，踉踉跄跄的跑向自己的店铺。
铃铛声停，千面老板朝窗外看去，只见隔壁做面条的老头跑到中途还摔了一跤，他收回视线，转而看向门口站着的人。
青年微微低下头，抬手摘下帽子，露出冷硬的面容，看起来不到30岁。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坚毅和浓重的疲态，微微佝偻的身躯像腐朽的老树，顽固的守着一方寸土。
眼前人的神态，气质不像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能有的。
看来这第一个委托人，任务很重。
千面默默想着。
宿主，这是您第一个委托人。
A631看两人大眼瞪小眼，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温和的男声响在千面脑中，这是他的系统，在黑暗虚无中把他拉回来的系统，可清醒后，千面却什么都不记得，一切对千面来说，都是陌生的。
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一个享有无限寿命的人工智能，就这样草草搭伙过日子了。
嗯。
千面的职责是消除往生者的执念，可以称为遗愿清理师，当死者执念太深时，不愿离去的灵体手中会出现一个信灯，指引着他来到“千面杂货铺”。
这世上只有两种人能看到千面，一是执念太深的往生者，二是……将死之人。
千面老板从椅子上坐起身，拿出牛皮本和一支毛笔，开口：“名字。”
青年人神色微顿，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良久，他拖着干哑的嗓子，缓声道：“张起灵。”
少年蘸取少量的墨水，翻开笔记本，在首页上写下这个名字。
大量的信息全部浮现在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挣脱着束缚，争先恐后的出现，瞬间，火光从纸面燃起。
见状，千面微微眯起眼，手指摩挲着桌角“张起灵？”
“说谎，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他说话时语调不紧不慢，也没什么情绪起伏，但只要是见过他的人，就知道千面老板说一不二，绝不是危言耸听 。
少年抬起头，彻底露出那深邃精致的眼睛，碧绿色瞳孔中似乎有着星辰汪洋，危险又迷人。
青年人感受到那股强烈的压迫感，他看向那双眼睛，忽然说了句“您好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才又开口，缓慢解释：“张起灵是世世代代张家族长的称呼，我是第十二代张起灵。”
千面老板挑眉“您的本名呢？”
对面的张起灵沉默片刻，才道：“不记得了，想了好久，也想不起来。”
千面垂下头，整个店铺都安静下来。
纸张复原后，他再次蘸取笔墨，笔尖落在名字后迟迟不肯写下。
宿主，没有名字，您可以随意写一个代称。
A631见宿主迟迟不动笔，忍不住开口提醒。
少年没动，似乎在等什么。
最后似乎放弃，他放下笔，再次抬头看向青年人，开口：“等您什么时候想起来，我再写。”
青年笑了笑“但愿我会想起。”
在他坐下的瞬间，柜台摆放着的天秤动了。
千面倒了一杯茶递给他，见他看着天秤，破天荒的解释了句“交易必须是等价的。”
这世界没有免费的午餐，不管是什么，都需要用东西交换。
用一样自己的东西，交换消除执念的机会，很公平。
在来到千面杂货铺之前，委托人就己经准备好交换的东西了。
不过，这个报酬是需要等任务完成之后才能知晓。
这是在确保遗愿清理师能够保质保量的完成工作。
青年人摘下手套，露出奇长的手指，握着茶杯，手中冰冷一下子被暖意取代，他点头。
随即青年人盯着天秤开口道：“我想兴盛张家。”
话音刚落，天秤唰的一下就往他的方向倾斜下去，发出金属的碰撞声。
这个愿望，太重。
千面歪头，看着青年人不语，明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张起灵却读出了赶客的态度。
他轻咳一声“抱歉，我重来一次。”
“您做族长的这些年，处理大事的时候也这样皮？”
千面老板觉得好笑，这家伙明明活了一百来岁了，却没有一点老人的稳重。
对面的委托人脸色一红，似乎有些腼腆“不是。”
千面老板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铺子里的茶香肆溢，委托人有些不自在，他将视线转移到货架上的小物件“老板喜欢雕刻？”
不自觉得他将话题转移到千面身上。
千面淡淡开口：“算不上。”
只是太无聊了，没事情干。
“嗯。”
“……”气氛诡异的沉默，偏偏千面感受不到怪异，青年人只好歇下了解千面的想法，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想把代表张家族长的信物交给下一任族长。”
天秤缓缓升起，逐渐平衡下来。
千面老板抬眼“信物是什么？”
“六角铃铛。”
委托人捏了捏杯子，精致的陶土杯一下子就出现缝隙，溢出的热茶洒在他的手指上，瞬间红了大片。
千面抬起手，纸抽瞬移到委托人面前，还有一盒小药膏，整个过程他全程低头盯着纸面。
委托人一愣，低声道了谢，继续道：“在蝎子墓我被杀后，六角铃铛也消失在那里。”
少年看了眼天秤，一度是倾斜在自己方位上的，语气淡淡：“还有其他的。”
“……说来可笑，我希望我的族人能活着开心一点，哪怕只有一点，尽力去改变他们宿命，让他们也能像正常人……活着。”
至此，天秤彻底平衡。
千面老板不懂感情，没办法知道对面委托人复杂的感情，也想不懂为什么要花费那么多的精神力去换一个不为自己的愿望。
他道：“把手交给我。”
委托人伸出手，两人掌心相对。
一大一小，冰冷的触感交织，分不清到底谁更冷些。
千面闭上眼，再次提醒：“我将代替你，接受你的记忆，你的全部，完成你心中执念，在此期间，你将保留意识，但不能干涉遗愿清理师完成任务，你准备好了吗？”
“嗯。”
千面老板低声开口：“灵魂相抵，契约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