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陈孝正前传1
三坎坡地里。
日头毒得能把人烤化,陈孝正光着膀子,在地里闷头刨地。
汗珠大颗大颗的砸进土里,一眨眼就被晒干了。
“这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陈孝正喘着粗气嘟囔,锄头落得更狠、更用力。
家里穷得叮当响,前头还有三个哥哥和两个姐姐。
姐姐的彩礼都填了哥哥们的聘礼窟窿。
前些天五哥又讨了媳妇,三哥家又添了个女娃,多一张嘴吃饭。
哪怕拼命干活,到点一交完税,剩下的粮食根本就不够一家人吃。
自己讨媳妇这事,家里现在是半文钱也挤不出来了。
都说老幺得疼,可他这个老幺,都十九岁的年纪了。
再拖,怕是要绝后了!
陈孝正眼眶发烫,攥着锄头发疯似的刨地,把满心委屈都砸进硬邦邦的土里。
一旁锄地的几个陈家兄弟瞥见弟弟发狠的样子。
彼此都对视一眼,没有作声。
陈仁青叼着旱烟杆子蹲在地坎上,吧嗒两口就知道老幺在憋屈啥。
不就是给哥哥们讨了媳妇,没钱给自己讨了吗?
陈仁青望着日头下挥汗如雨的幺儿,喉结动了动又把话咽回去。
家里穷归穷,可这儿子哪是想不生就能不生的?
庄上祝三虎家有五个儿子,平日里横着走路。
要不是陈家本家人多心齐,早被踩在脚底下了,到时候霸地霸妻都难说。
这年头,哪家不是攥着拳头生儿子?
再说了,万一有个出息的也难说。
可归根结底,哪个当爹的,舍得自家娃断了香火?
手心手背都是肉,前头几个儿子都给讨了媳妇,独独落下老幺。
往后指不定要被戳脊梁骨,还要被幺儿记恨爹娘……陈仁青蹲在地坎上,烟杆子敲得土块首冒火星子,心里越想越愁。
老大媳妇肚子又鼓起来了,老三刚得了女娃,横竖还要拼个儿子。
老五新媳妇进门,准要生养。
家里嘴巴只会越来越多,可地就巴掌大的几亩。
要给老幺攒份彩礼,难咯!
日头西斜,一行人扛着锄头回了水桥庄土屋。
陈孝正耷拉着脑袋,脚步虚浮。
此时的他满脑子都是讨媳妇的事儿,这件事像块大石头似的,压得他喘不过气。
到家后,兄嫂们瞧着他蔫头耷脑的模样,心里明镜似的。
可谁都没敢吭声。
这话题碰不得,再说自家媳妇孩子热炕头的,管那么多干啥。
饭桌上,母亲宋菊望着幺儿发愣的模样,眼眶发酸。
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偷偷往幺儿碗里多夹几匹野菜。
然后又添了小半勺糙米。
夜黑透了。
陈孝正在床上依旧翻来覆去的想着讨媳妇的事。
再想起家里现在的穷样。
最后想到自己恐怕要断子绝孙!
顿时,眼泪悄无声息渗进枕头,陈孝正蒙上被子,就在被窝里哭。
如今哥哥们都讨了媳妇,所以这空荡荡的屋里就他一人。
哭再大声也没人听见。
隔壁屋里,陈仁青和宋菊翻来覆去跟烙饼似的,唉声叹气压都压不住。
哪能眼睁睁看着老幺绝后?
往后坟头连把纸钱都没人烧,做爹娘的闭眼都不安生。
后半夜,陈仁青有了想法。
实在没辙了,亲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借钱是指望不上的。
横竖得去周地主家租地,多出几年苦力,兴许还能给幺儿攒出个媳妇本儿来。
可陈仁青也挺犹豫。
周地主那“周扒皮”的外号可不是白叫的,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他心狠手辣?
佃户们在他家地里累断腰,到头来粮仓还是空的,倒填了不少血汗进去。
可眼瞅着别家地主的地早被抢租一空,这会儿再去,是连汤都喝不上了。
陈仁青越琢磨越堵心,便准备起夜。
和床上的媳妇嘟囔一声便摸黑起身去了。
路过老幺屋子时,陈仁青就听到屋里头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刺得他这个当爹的心口首发疼啊!
除了幺儿陈孝正,还能有谁?
陈仁青的眼眶发烫。
当爹的没能耐,才把娃逼到这份上!
陈仁青当即便不再犹豫了,这是唯一能给幺儿讨媳妇的办法了。
明天就和其他几个儿子说说,举全家之力也要苦出五百文钱来!
打定主意后,陈仁青去了茅房,便回屋里去了,也没和媳妇说这件事。
次日,天刚蒙蒙亮。
陈仁青敲着烟杆把儿子们聚在堂屋。
“今天把你们叫到堂屋来,是因为我想给你们兄弟几个说件事情。”
“老幺年纪不小了,也该讨媳妇了,但家里现在拿不出钱来!”
“所以我决定去周家租地,一家人团团结结的苦出五百文钱来给老幺讨媳妇!”
几个哥哥面面相觑,喉结动了动又都把话咽回去。
心里虽然很不愿意,但老爹发了话,谁敢多嘴?
陈孝正看哥哥们这个模样,也是知道了哥哥们不太愿意。
便梗着脖子看向几个哥哥:“你们讨媳妇时,家里把钱都掏空了……”陈孝正攥紧粗糙的拳头,“总不能轮到我这儿就不管了!
都是亲兄弟,你们得帮衬帮衬。”
“难不成看我打光棍,以后你们养我?”
“总不能你们老婆孩子热炕头,我老了连口热饭都没人端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哥哥们推脱就是撕破脸。
何况老爹板着脸坐在一旁,谁又敢驳了老爹的面子?
几人只得闷声应下。
当天日头偏西时,陈仁青便从周扒皮家出来,怀里揣着新立的租地契约……此后,陈孝正卯足了劲,天不亮就往地里钻。
几个哥哥也不是不干,就是不卖力。
不是说腰酸背痛躲树荫下偷懒,就是借口回家喝水,一去大半天不见人影。
转眼两年过去,陈孝正满二十一岁。
周扒皮的算盘打得精,陈孝正累死累活刨了两年地,最后拢共才落了不到二百文钱。
可周家这般行径,陈孝正一个平头百姓拿着也没办法。
要不是周扒皮忌惮陈家兄弟多,他就敢把收成全吞了。
照这势头,再熬三年也凑不齐彩礼钱。
夜里。
陈仁青坐在堂屋门槛上抽着旱烟。
数来数去,这两年家里也存了些,满打满算也就总二百文出头。
“这点钱,连半个媳妇都讨不起。”
宋菊也陪着丈夫坐堂屋里,愁眉不展。
如今家里又添了几张小嘴。
就连吃饭也靠儿媳们漫山遍野寻吃食。
运气好能掏到野蛋,运气差时,漫山连野菜根都被刨光了。
两口子对坐着,守着祖宗牌位,天快亮了也没憋出个法子来。
隔壁屋里,老大、老三、老五家鼾声此起彼伏,睡得死死的。
事关幺弟娶亲,他们只当是天边的云,沾不上自家的屋檐。
三家媳妇的肚子又要准备逐个鼓起来。
都常在夜里头嘀咕:“万一生个有出息的呢?”
男娃是香火,女娃是彩礼钱,横竖不亏。
至于锅里有没有米?
先怀上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只要饿不死,能拉扯到六七岁,就能帮家里做事了……陈孝正夜里翻来覆去合不上眼。
越想越觉得紧要的不是媳妇,而是个能养老送终的儿子。
前几日堂哥在庄里的小酒馆请他喝了二两烧刀子。
听见旁桌人嚼舌根,说邻村有汉子娶不起媳妇,花钱请人牙子找外乡婆娘“借种”。
娃落自家户口,婆娘生了孩子就走。
这事儿传得腌臢,却像根刺扎在他的心里。
只要有个儿子,媳妇是谁又有啥要紧?
他缺的是传宗接代的香火,是心心念念的儿子!
搞清楚自己想要啥,陈孝正心里有了盘算。
明日就跟爹娘说,托人牙子借个种。
只要有了儿子,老来才有个指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