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蛋出生时,接生婆李婶子吓得差点摔了铜盆。
产房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婴儿额头那朵殷红如血的牡丹胎记,在煤油灯下泛着诡异的微光。
窗外炸开第九道惊雷时,王家院墙外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犬吠,十七只野猫齐刷刷蹲在瓦檐上,绿莹莹的眼睛首勾勾盯着产房窗户。
"王建国!
你家娃儿......"李婶子用襁褓裹住啼哭的婴儿,抖着嗓子朝门外喊:"这胎记不对劲啊!
"父亲冲进来时,正看见妻子枕边洇开大片暗红。
三十岁的庄稼汉扑通跪在青砖地上,看着接生婆怀里浑身是血的婴儿——那朵牡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从妖冶的血红变成淡粉色,最后凝成米粒大小的朱砂痣。
屋外猫群突然发出凄厉惨叫。
王建国抄起门后的铁锹冲出去时,暴雨里站着个穿灰布衫的老道。
那人枯瘦如竹的手指捏着三枚铜钱,在王家门前的槐树下摆成三角。
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流成水帘,老道的声音却清晰得像是贴着耳根:"此子命犯天煞,八岁前莫要近水。
"话音未落,檐角悬挂的艾草突然无火自燃。
等王建国揉着眼睛追出院门,青石板上只留下三枚深深嵌入石缝的铜钱,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七年后清明,八岁的王二蛋蹲在村口老槐树下数蚂蚁。
晨雾里飘来纸钱燃烧的焦糊味,他仰头望着树冠间闪烁的磷火,突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那声音像是隔着层毛玻璃,又像是从深井里传出来的。
等他转过头,看见穿红肚兜的小女孩正冲他招手。
"二蛋哥,来玩跳房子呀。
"王二蛋手里的树枝啪嗒掉在地上。
他认得那个扎羊角辫的姑娘——三天前刚下葬的孙小梅,棺材经过村口时,他亲眼看见孙家婶子往女儿手里塞了串糖葫芦。
"我娘说不能和陌生人玩。
"王二蛋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上粗糙的树干。
晨风掀起小女孩的裙角,露出青紫色的脚踝,皮肤下蠕动着蚯蚓状的凸起。
孙小梅歪着头笑了,嘴角裂到耳根:"可是二蛋哥不是能看见我吗?
"她突然张开嘴,粘稠的黑水顺着下巴往下淌,"来陪我嘛,井底好冷......""二蛋!
发什么呆呢?
"后脑勺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王二蛋猛地回过神。
同村的铁柱举着弹弓站在三步开外,树杈间的磷火早就消失不见,只有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过树梢。
"你脸咋白得跟纸似的?
"铁柱用弹弓戳了戳他胳膊,"走,去芦苇塘摸泥鳅。
"王二蛋盯着好友身后那滩水渍。
在铁柱踩过的地方,分明留着串湿漉漉的小脚印,一路延伸到芦苇塘方向。
他想起今早路过孙家时,听见孙叔跟人念叨要给小梅做头七,说闺女托梦总喊冷。
"不能去!
"他死死拽住铁柱的衣角,"塘里有东西。
"铁柱噗嗤笑出声:"胆小鬼,去年你还敢在坟地逮蛐蛐呢。
"说着甩开他的手,一溜烟往村西头跑。
王二蛋跺了跺脚,从书包里摸出母亲缝的护身符追上去。
那是块绣着八卦图案的粗布包,装着晒干的艾草和朱砂,今早出门前母亲特意别在他衣襟上的。
芦苇塘在晨雾里泛着青灰色。
铁柱己经脱了鞋袜往浅滩走,裤腿卷到膝盖,露出被蚂蟥叮过的疤痕。
王二蛋突然闻到浓重的腥气,像是沤烂的水草混着鱼鳃的腐臭味。
他盯着水面下晃动的黑影,那些本该西散逃窜的泥鳅此刻正聚集成团,黑压压地围在铁柱脚边。
"快回来!
"王二蛋的喊声变了调。
铁柱弯腰去抓泥鳅的瞬间,水面突然伸出五根惨白的手指,攥住他的脚踝往下拖。
冰冷的塘水漫过头顶时,铁柱看见孙小梅腐烂的脸贴在自己鼻尖上。
女童的头发像水草缠住他的脖子,淤泥灌进鼻腔的刹那,他听见王二蛋念了句奇怪的咒语。
岸上的男孩咬破食指,在掌心画了道血符。
母亲教过的清心咒在舌尖打转,混着铁锈味的血珠滴在水面,荡开一圈金色涟漪。
缠在铁柱脚踝的鬼手突然痉挛着松开,孙小梅的尖啸震得芦苇丛簌簌作响。
等大人们闻声赶来时,只看见两个浑身湿透的男孩瘫坐在岸边。
王二蛋右手掌心结着血痂,铁柱脖子上留着五道青紫指痕。
最先赶到的孙叔盯着芦苇塘中央翻涌的水花,扑通跪在地上——那里漂着孙小梅下葬时穿的红色绣花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