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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拢了拢头发,才撩开布帘子走了出去。

白国强要说什么,她心里大致明了。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上门说亲了。

尽管徐灵芝和白国强每次拒绝完之后都会给白云说一大堆拒绝这些人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自己的爹娘自己知道,白云深知真正的原因就一个,那就是因为彩礼不够多。

“小云,刚才你井婶子来说的话,你肯定也听见了。

这门亲事我和你娘综合考量过后应了下来,小秦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这些时日,等雪化了,你抽空去百货大楼扯点白粗布,回来自己染个色,做件新棉衣。”

白国强此时竟然放下了水烟袋,点起了一根珍藏好久的大前门,含在嘴里深吸了一大口。

“爹,我听说那个秦明谦吃老婆!

我姐决不能嫁给他!”

不等白云开口,白宇就撂了帘子冲出来,他使的劲太大了,把原本就风烛残年的布帘子硬生生扯出了一道口子。

对于这个弟弟,白云是自小就打心底里疼爱。

她和弟弟就差2岁,从记事起,弟弟就像个小挂件一样时时刻刻跟在白云身边。

因为爹娘要下地去干活挣工分,为了过年时候多分点粮,常常是天不亮就走了,晚上满天星辰的时候才回家,所以白云早早的学会了生火做饭带孩子。

其实白家祖上出过一个状元,做了大官,很是风光富足。

然而下面的子孙皆不争气,百年下来到白国强的爷爷这一辈,己经是捉襟见肘,一贫如洗,甚至比贫农还不足。

可是白家人始终以状元后代自居,自觉自己身份高贵,要求每代子孙无论如何都必须读书。

平时乡里乡亲的,也因着白家人肚子里都有点文墨,面子上也都多给几分敬意。

在全国范围内开始进行打倒地主资产阶级的时候,不知怎的竟将白国强的爷爷抓了去。

老爷子要了一辈子面子,哪经得起这种丢脸的事,当晚就吊了脖子。

老太太在家得了消息,一口气没喘上来,竟也跟着去了。

好在白国强的哥哥白国礼是个顶事的。

办完爹娘的丧事后带着弟弟妹妹一路乞讨,最终落户到了现在的上桥村。

白家有个百年来传下来的家风很是值得人尊敬,那就是不准重男轻女。

白国强和徐灵芝尽管没有很好的把这个家风发扬出来,但也没有太过偏心过,白宇有肉吃,白云就也会有,只是多少问题。

所以白云白宇打小感情就好。

这会一听爹娘要把姐姐往火坑里送,白宇第一个就不乐意了。

在这个家里,白国强挡家做主惯了,他说的话就是圣旨,谁也不能忤逆哪怕是徐灵芝,在他面前也不敢公然反驳,所以白宇的话让他很是生气,把桌子拍的啪啪响,“儿女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能由着你说不嫁就不嫁了!

还有,你说他秦明谦吃人,就给我拿出给证据来!

你那脑子也不想想,如果他真的吃人,警察早就把人抓走了,哪还能让他在供销社里吃着国家粮食!

找工作没人要不说,还一天天的在家给我找事!”

白宇不再辩驳,只是梗着脖子,眼含泪水狠狠的瞪着白国强。

白云将弟弟拉在身后,还没来得及开口,徐灵芝推开风门就进来了,“当家的......”井嫂子走后徐灵芝就张罗着去隔壁借棉花去了,刚想给白国强商量因为棉花太贵,要不要做个薄棉被省点钱,就看见屋里这剑拔弩张的父子俩和欲言又止的自家闺女,当即住了嘴。

白国掐灭了还剩下半根的大前门,别到耳朵上,拿起补了几个补丁的蓝布帽子戴上,“我去牛棚子看下。”

当即就出了门往牛棚去了。

白国强给生产队喂牛的这个肥差,还是徐灵芝和王玉凤打了一架抢来的。

所以,只要是能捞钱占便宜的事情,徐灵芝就是豁了命也会上去抢;同样的,如果让徐灵芝花钱,也是和登天一样难。

所以在徐灵芝看见了帐帘子上大口子,又想到了那让她肉疼的棉花价钱,张嘴就骂了起来:“真是个改不了命的赔钱货贱骨头!

这还没当上城里人的老婆,就把家里闹翻了天了!

我看你就是贱命一条!

送不到那高枝上!”

白家家风是不能重男轻女,可徐灵芝是从徐家长大的。

她一首都很不喜欢孩子,儿子女儿都讨厌。

因为她觉得儿女都是上辈子的债,这辈子还需要自己花钱养着。

尤其女儿更是讨债鬼,辛苦长大能干活挣钱了就嫁作他人妇了。

女儿最大用处也就只是能在嫁人的时候多换点彩礼钱。

所以两个孩子她都打心眼里不怎么疼爱,但是迫于白国强在家里的地位,在白国强面前,她都装作贤妻良母,背地里对姐弟俩,谁也没有好脸色过,对白云有的时候更是动辄就打骂。

白云的一点也没有把徐灵芝骂她的话放心上。

一是从小习惯了,二是她心里想着其他事情。

自早上醒来以后白云就一首在害怕。

梦里的情景在她脑海挥之不去,那种肉体上的疼痛和心里的绝望让她很是不安。

再加上现在的情景刚好和梦里开头的梦境一样,她更加害怕。

她很害怕再过梦里那样的日子。

之前她还憧憬过自己要嫁一个踏实上进的人过一辈子,可是自从胡大妮结婚后她再也不敢憧憬了。

和白云一起长大的胡大妮,在夏天的时候,嫁给了隔壁村的泥腿子庄稼汉孔石头。

婚后她不但要起早贪黑挣工分,婆婆还把家里的所有家务都推给她,而且还动辄就又打又骂,哪怕她只是轻轻抱怨一句累,那孔石头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脚。

结婚前孔石头是出了名的老实,结了婚尚且如此,那恶名在外的秦明谦能好到哪去!

更别说他还有两孩子!徐灵芝一边盘算着拿到钱了一定要买点肉吃,一边检查厨房里的口粮余量。

厨房里只剩下两个红薯和半块窝窝。

她去床褥子下面小心翼翼的摸出来粮票,又从兜里狠狠心摸出来五毛钱一并递给白云,嘱咐她去县供销社换点粮回来。

白云在排队等着换粮的时候碰见了秦明谦。

他和两个人一起推着板车从她身边过去。

原本白云不知道是他,只是觉得三个人中,正中间的那个男人背影真好看,宽肩窄腰气宇轩昂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等他们几个走的远了,排在白云前面的婶子拉了拉旁边一起的一个婶子,指着着他的背影小声说:“看到了么?

刚推板车过去的三个男人中,走正中间的那个,就是传说中克死爹娘还吃老婆的秦明谦,你说他长的那么好看,是不是就是靠吃女人肉养着的?”

“你快别说了,怪吓人的。”

旁边的婶子下意识的捂住了嘴,两个人不再言语。

而白云却盯着那个背影看了老半天。

一米八多的大高个,乌黑浓密的大北头,围裙带子系在腰间,刚好让人看到他宽肩窄腰。

白云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他会吃人,相反,却让白云觉得这人很踏实。

回去的路上冷风割在脸上格外的凉,也把白云心里的阴云割了个净光。

她从来都不认命,还有点天生的反骨在里头。

抛开这些吓人的传言外,秦明谦确实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城里人,有钱,有工作,背影还好看,比着梦里的老头,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而且就冲着这200块钱,除非她跑了让人找不到,否则就是绑着,爹娘也会让她嫁给秦明谦的。

因为梦的原因,逃跑是不可能的逃跑了。

既然如此,那就嫁了吧!

嫁人就像开盲盒,指不定她抽到的就是个最强王者呢!

白云把粮食交给徐灵芝,推开堂屋的门,却看见正戴着眼镜看老黄历。

她走到白国强的跟前,郑重其事的说道:“爹,我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