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帘外的琴音陡然转急,如冰泉冷涧砸过青石。
东方淮竹垂眸拨弄七弦,指尖红甲在月光下泛着珊瑚色光泽:“王公子可知,铃音杀阵入体时,五感会如春雪消融?”
她腕间银铃轻响,“此刻你舌尖该有铁锈味,右眼尾正发麻。”
弘业忽然挥袖击向案几,青铜香炉应声碎成三瓣。
可预想中的灼痛并未传来,香灰竟如柳絮般从指缝间穿过。
他瞳孔骤缩:“你……”“阵眼在西侧第三根竹节。”
淮竹抬手将玉笛抵在唇边,却未吹奏,“若公子肯信我,此刻刺破指尖血洒过去——”话音未落,窗外突有黑影掠过,檐角铜铃发出裂帛般锐响。
弘业长剑出鞘带起寒光,却见淮竹旋身抛出银线,十二枚铜钱如梅花镖钉入墙垣,正中央赫然钉着半片染血的鸦羽。
“南宫夜的Shadow杀手。”
她指尖银线缠上他手腕,“他们能嗅出伤口气息,公子肩甲下的旧伤还在渗血吧?”
剑锋擦着她耳际劈落,斩碎一枚破空而来的淬毒弩箭。
弘业忽然闻到清甜果香,这才惊觉舌尖早己尝不出血腥——方才那支弩箭上的麻药,竟被笛声隔绝在外。
“合作吗?”
淮竹退后半步,竹帘在身后漾开涟漪,“我解你铃音杀阵,你带我见南宫夜的剑庐。”
她抬手扯断发间玉簪,墨发如瀑布倾泄,露出耳后朱砂痣,“我要查清楚,为何最近妖族失踪案,都与你们王权家的铸剑大典有关。”
弘业剑指挑起她一缕发丝,烛火将两人影子叠在竹墙上:“你该知道,解铃音杀阵需共享五感。”
他忽然贴近她耳畔,“也就是说,我尝到的苦,你也会回甘;我看见的血,你也会晕染。”
竹帘外传来更夫敲梆声,子时三刻。
淮竹指尖拂过他喉结,银铃在腕间碎成清响:“那就别让我看见你犯蠢。”
她退至竹案后铺开宣纸,“子时起,你左膝会有蚁噬感,丑时三刻右眼将暂时失明。”
墨迹在纸上洇开寒梅,“而我会在卯时前,让你重新听见檐角风声。”
……剑庐地底寒气砭骨,火把将石壁上的锁链影子拖得老长。
王权弘业按住淮竹欲推石门的手,指腹蹭过她掌心薄茧:“第三道机关在你左脚三寸处,踩下去会触发百枚透骨钉。”
他忽然将她抵在石壁后,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沉水香,“听我的脚步。”
淮竹睫毛颤动,感受着他掌心温度透过衣料传来。
这种五感交叠的奇妙联系,让她能清晰“看”到他瞳孔里倒映的铜铃机关——就像两具皮囊里装着同一颗心脏,跳得太快。
“阿难!”
石门轰然洞开时,淮竹听见自己声音里带着哽咽。
那个缩在铁笼里的狐妖幼崽,颈间锁链刻着与她发间玉簪相同的符文。
小狐狸抬起眼,金瞳里映着她通红的眼眶:“姐姐别怕,阿难要炼成剑,这样娘亲就能从锁妖塔出来了……”“胡说!”
淮竹挥剑斩断锁链,却被弘业反手按在墙上。
他指节捏得发白,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塔下镇压着七十二只妖王,若现在救他,南宫夜会启动血祭大阵。”
他喉结擦过她额头,“你闻不到吗?
墙缝里都是腐尸味,这里埋着三百具妖族骸骨。”
淮竹浑身颤抖,指甲掐进他后颈皮肤。
她“尝”到他舌尖的铁锈味,才惊觉自己咬破了嘴唇。
远处传来晨钟,开剑大典卯时初刻开始。
小狐狸拽住她衣角,掌心还攥着半块发霉的米糕:“姐姐……他们说只要我变成剑,就能当新娘子……”“阿难乖。”
淮竹低头替他理好凌乱的狐耳,银线从袖口滑出缠上他手腕,“明日此时,姐姐会带风来接你。”
她转身时踢翻炼妖炉,蓝焰在弘业眼底烧出裂痕,“若今日不装聋作哑,明日就救不了三百个阿难。”
……寅时三刻,听竹轩澡盆腾起热气。
淮竹隔着屏风擦拭长剑,听着帘外传来的闷哼声。
王权弘业正在浴桶里运功压制毒性,她能“感觉”到那些游走在经脉里的暗劲,像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脉——就像当年父亲被金家修士暗算时,她在镜花水月里感受到的剧痛。
“明日开剑大典,你要我做什么?”
弘业的声音带着水汽,竹帘上凝着的水珠砸在青石砖上,“南宫夜要我当众劈开‘问天剑’,可那剑芯里……”“是妖族内丹。”
淮竹将剑收入鞘,指尖抚过剑柄处的缠枝纹,“十三年前,你父亲在云梦泽围剿狐妖部落,其实是为了夺取狐王内丹铸剑。”
她忽然掀开屏风一角,看见他背上狰狞的鞭痕,“你替你父亲受过三十三道金鞭,伤口至今未愈,因为那些鞭梢蘸过妖血。”
弘业猛地转身,水珠从发梢滴落,在胸口划出蜿蜒痕迹。
他看见她眼底的痛楚,就像看见自己倒映在湖面的影子——两个被家族刻上枷锁的囚徒,此刻却共享着同一具伤痕累累的躯壳。
“淮竹。”
他听见自己声音沙哑得不像样,“你说的条件,是什么?”
屏风后的人影顿了顿,红甲在月光下闪过冷光:“待事成之后,你要陪我去一趟云梦泽。”
她转身时玉簪轻响,“去毁了那座用妖族骸骨堆砌的王权剑冢。”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东方既白。
淮竹将染血的布条扔进火盆,看那些暗红在火焰里蜷成灰烬。
弘业披着外袍走到她身侧,两人影子交叠着投在窗纸上,像两柄即将出鞘的剑——一柄要斩断旧规,一柄要刺穿谎言。
“还有半个时辰。”
他忽然抬手替她理好歪掉的发簪,指腹蹭过她耳后朱砂痣,“怕吗?”
淮竹抬头看他,从他瞳孔里“看”见自己扬起的嘴角。
五感交叠的奇妙感应中,她尝到他舌尖的苦涩,却又在唇齿间泛起清冽的甜——那是她藏在袖口的薄荷糖味道。
“怕什么?”
她转身握住他的手,银线从指尖缠上他手腕,“反正我们现在,是一条命。”
火盆里的炭忽然爆出火星,照亮两人相握的手。
远处传来开剑大典的钟鼓,惊起一群寒鸦。
淮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却在同时“听”见他胸腔里同样剧烈的震动——原来不是她一个人在颤抖,原来他们早己在铃音杀阵里,成了彼此的心跳。
“那就让他们看看。”
弘业握紧她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看看我们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竹帘被晨风吹起,露出天际一线血色朝阳。
东方淮竹望着那抹红,忽然想起阿难掌心的米糕——等今天过后,或许真的会有风吹进剑庐,带着花香,带着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