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一身月白锦袍立在梨花树下,腰间玉佩随动作轻晃,像把碎月光揉进了春风里。
“姜家小姐好兴致。”
他抬眸望过来,眼尾微挑,倒比我案头那幅《春山行旅图》里的谪仙人还俊上三分。
我慌忙把瓜子壳藏在袖里,指尖还沾着咸津津的味道,臊得耳尖发烫——哪有千金小姐像我这般没规矩的。
后来才知道,那日他是来向父亲求娶二姐的。
偏生我在花园里摔了玉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他撞个正着。
“给你。”
他解下腰间玉佩放在我掌心,温玉贴着皮肤,还带着他的体温,“明日让匠人替你镶朵牡丹上去,别哭了。”
二姐嫁去燕王府那晚,我在闺房里对着铜镜描眉。
珊瑚簪子沉甸甸地压着发间,忽然想起太子说我穿鹅黄色好看,便翻出压箱底的襦裙换上。
前院喜乐喧天,我却提着裙摆往冷宫方向跑——听宫人说,太子总在戌时去探望被废的陈妃。
“阿砚。”
我躲在树后看他跪在宫门前,雨水顺着他下颌线往下淌,浸透的衣料贴在背上,勾勒出清瘦的肩胛骨。
原来他的字这样好听,像松枝拂过琴弦,比我偷偷藏在妆奁里的瑶琴谱还动人。
陈妃是他的生母,因触怒皇后被禁足十年。
我攥着湿透的帕子蹲在他身侧,把暖炉塞进他手里:“太子哥哥冻着了,怎么向陛下请罪?”
他转头看我,睫毛上挂着水珠,眼底却燃着我读不懂的火:“姜妙,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
他要的是东宫之位,是朝堂制衡,是那把龙椅上的万里河山。
所以当陛下暗示要我做太子妃时,他跪在金銮殿上,脊背挺得比御花园的柏木还首:“儿臣愿娶姜家女,唯妙不可言。”
婚服上的金线扎得我脖子发痒。
盖头掀起的刹那,我看见他眼底的红痣——昨夜替他誊抄奏折时,我指尖曾掠过那粒朱砂,他忽然扣住我手腕,在烛影摇红里低笑:“妙妙可知,这是生离死别痣?”
变故发生在端午宴。
我替他挡下那杯毒酒时,正望着他腰间的玉佩出神——到底还是镶了牡丹,匠人手艺极好,花瓣纹路都与我描的簪花笺分毫不差。
“别碰!”
他扑过来的瞬间,我闻见他衣襟上残留的沉水香,是我上个月送他的香饼。
毒发时像有把刀在搅碎五脏六腑。
他抱着我往太医院跑,发带散了一半,露出后颈新添的箭伤——三日前他替我去慈宁宫请平安符,遭了刺客埋伏。
“妙妙撑住,”他声音碎得像冰面开裂,“你说过要陪我看琼华岛的雪......”我终究没等到雪落。
咽气前最后一眼,是他通红的眼眶和颤抖的指尖,正徒劳地替我擦去唇角的血。
后来宫人说,太子在我灵前跪了整宿,把那枚镶牡丹的玉佩磨得发了毛,却始终没掉一滴泪。
冬至那日,我托梦回府。
远远看见他立在琼华岛上,穿一身素白锦袍,像极了初遇时的月白少年。
他手里攥着半块残玉,对着湖面喃喃:“妙妙,牡丹谢了,你何时来收我的骨?”
湖面上的冰忽然裂开道缝,惊起一群寒鸦。
我望着他发间新添的霜色,忽然想起那年春日,他教我写“愿得一心人”时,笔尖在宣纸上洇开的墨团——原来从一开始,这卷金缕词,就写尽了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