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那个夏天
烈日……蝉鸣……海洋……沙滩……燥热的风……悠然冗长的假期……渐渐融化的冰淇淋……短袖背面的汗渍……滴在领口的西瓜汁……永远运转不停的空调……倘若包含这一切,是否可以称之为一个完美的夏天呢?
在江南风的人生中,曾经有那么一个暑期,但是那个夏日却蕴含着许多令人窒息的东西。
母亲的眼泪……父亲的叹息……以及……弟弟的沉默不语……江南风可能是不适应沿海城市的空气,那股湿咸的异味总是令她呼吸不畅。
又或许,是那场车祸留下的后遗症。
她几次三番地靠近那栋建于海边小山上的疗养院时,喘不过气的感觉就愈发明显。
倘若这些感觉是那场夺走姐姐双臂的车祸所留下的纪念品,那么于江南风而言,又显得太过仁慈了些。
又或许,仅仅是江南风太过无用,她的身上,实在找不出什么值得被剥夺的价值。
她实在怕极了那栋冰冷的建筑,怕极了那个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房间,也怕极了姐姐躺在病床上时,那张绝望的脸庞。
她没法笑着跟姐姐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从始至终只是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那样的资格。
所以也常常会趁着医生给姐姐做检查的时候,从医院偷偷溜出去,悄悄地爬到附近的小山坡上。
在那里,有一个她无意间寻得的眺望之处。
从山顶上,可以将整片海洋以及下面那破落的渔村尽收眼底,就像神明在俯瞰着整个世界一般。
这个地方是江南风那一整个夏天的秘密基地,与其说是独属于她的,不如说那只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山坡罢了。
每每傍晚时分,渔船缓缓归来。
那片海面会神奇地变成宇宙的模样,点点光亮像繁星闪耀,美到让人窒息。
关于这个秘密基地,江南风悄无声息地瞒着所有人,就连经常和她一起在海边玩耍的陈阿妹,也不例外。
陈阿妹是附近民宿老板的女儿,和江南风年龄差不多。
她是江南风整个夏天里最主要的新闻来源。
陈阿妹的新闻通常都是从民宿的住客那里听来的,以至于里面常常有女明星和情夫偷情死在附近这种诡诞的八卦。
江南风骗她说自己是神明,会隐身的法术,陈阿妹竟然都信了。
但唯有一件事——关于“圣女”的事,她不相信。
可这件事是真的……江南风是在秘密基地的眺望处发现“圣女”的。
“圣女”戴着一顶草帽,皮肤像陶瓷一样白得发光,通常穿着一条红裙子在海岸边散步,或者在椰林里孤独地跳着奇怪的舞蹈。
可是奇怪的是,江南风不管用多快的速度下山去追逐,永远都追不上她。
她距离“圣女”最近的一次,是一个阴郁闷热的黄昏。
她在海边的小卖部买了冰糕出来, 刚好看见“圣女”正提着自己的白色凉鞋, 光脚走在海边十来米高的岩石上。
和之前一样,在江南风还未来得及跑过去搭话的时候,“圣女”的身影己经消失在巨大的石块之间。
陈阿妹却说,这里不会有所谓的“圣女”,也许只是热浪让江南风产生的幻觉而己。
可江南风依旧固执的相信,那一定是神迹!
这种时候出现神迹对她来说就像是奇迹的暗示,或许意味着,姐姐的情况会有所好转。
因为认定了神迹这件荒诞的事情,当“圣女”从沙滩难缓缓走入大海的那一天,江南风就只是静静伫立在海边,没想过要采取任何行动。
后来是附近的渔民救下了“圣女”。
当江南风赶过去时,被大人们层层围住的只是一个虚弱不己的女人,那张苍白的脸上贴着几缕湿漉漉的头发。
自那天起“圣女”的身影便消失了,和江南风始终坚信不疑的神迹,一起从这个夏天消失殆尽了。
不久后,她的姐姐过世了……江南风心里非常清楚,父母更希望离开的那个人是她。
“假如那天是先把北芝救出来.…."在冰冷的停尸房外面,江南风真切地听见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她恐惧到了极点,导致她甚至不敢分辨那个声音究竟是来自父亲还是母亲。
于是,她仓皇逃出了疗养院。
她的记忆,也在那个夏天的一场暴雨中戛然而止。
那天的傍晚格外阴沉,她站在自己的秘密基地和往常一样眺望着远方。
不多时,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眼前的景象恰如她心中世界末日的模样。
平时温润的大海也在此时露出了狰狞面目,失控地在视野尽头肆意翻腾、呼啸,仿佛要将全世界都吞噬。
曾经有星空的地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令人恐惧的黑洞。
天空一次次被闪电粗暴地撕扯开,那雷声的轰鸣,像极了它痛苦的惨叫。
江南风想要就这样消失,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消失。
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销声匿迹——只属于她的秘密基地,是能妥善安置一个十二岁少女自尊心的地方。
是适合结束任何悲恸的地方……然而,造物弄人,有人先一步站在了那里。
那是个穿着黑色丧服的女孩,她的胸前别着一朵惨白的花。
江南风就在一旁那么冷冷地望着——女孩紧攥到关节发白的拳头,因寒冷或是其他原因而颤抖的身体,衣角边沿落下的水滴。
良久,女孩回过头,视线首接穿过江南风,投向了别处。
那一瞬间,江南风以为自己真的己经变成了一缕正常人看不见的魂魄。
当她试着与女孩对视,才发现那双眼睛的背后,有着一具和自己一样被抽掉灵魂的空壳。
很显然,这是一个同样渴望被暴雨带走的人。
因为女孩的存在,江南风不得不暂时终止自己自我了结的计划。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首到不远处传来焦急的喊叫声…像是有人来了…于是江南风彻底放下了那个消极的念头,径首倒在泥泞之中,她就那么静静地躺着,任由雨水肆意拍打她的身躯,那冰冷的触感似乎要将她的灵魂也一同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