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件照片还是三年前拍的,那时她刚用“素衣绣坊”账号发布第一条开箱视频,眉梢挂着不知天高地厚的亮色。
“林小姐,您的展位在D区。”
工作人员指了指场馆西北角,“挨着AI刺绣体验区。”
展位灯牌亮起的瞬间,晚舟听见隔壁展台传来机械臂规律的嗡鸣。
三台全自动绣机正在演示《姑苏繁华图》,投影屏上的完成度百分比每跳一个数字,就激起围观人群的欢呼。
“这是我们最新研发的纳米蚕丝。”
穿香奈儿套装的顾氏集团代表举起绣品,“通过AI学习十万张古绣谱,完美复刻双面绣技法……”晚舟将最后一块湘绣桌布铺开展台,右下角“素衣绣坊”的水洗标被刻意折进内侧。
手机震动弹出银行短信,抵押还款倒计时还剩71小时。
“请问这是乱针绣吗?”
苍老的吴语口音惊得她指尖一颤。
抬头看见个穿竹青长衫的老者,鼻梁上的玳瑁眼镜缠着胶布,正用放大镜细究她带来的《荷塘清趣》。
“这是曾祖母独创的‘虚实针’。”
她将台灯调到最亮,“您看这片残荷,远看是写意水墨,近看其实由七百二十种灰色丝线叠成。”
老者突然攥住她手腕,虎口处的茧子硬得像冷兵器:“林素衣是你什么人?”
监护仪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耳畔炸响。
晚舟瞥见老者袖口露出的刺青——墨色顾字缠着金线,和母亲病床前那份收购合同上的logo一模一样。
“她是我外婆的姑奶奶。”
晚舟抽回手时带翻了针线盒,黄杨木锥子正扎进展品授权书,“您要是喜欢,可以看看我们的定制服务。”
老者笑着抽出张烫金名片,顾氏集团非遗顾问的头衔下印着“顾慎之”三个瘦金体。
他转身时,一枚和田玉平安扣从领口滑出,刻着半阙《瑞鹤仙》。
晚舟浑身血液刹那凝固。
那枚玉坠的形制,与《千丝谱》里夹着的泛黄照片如出一辙——1987年苏绣非遗传承人合影中,站在曾祖母左侧的男人颈间晃着的,正是这枚缺了角的平安扣。
“小林!”
吴阿婆的惊呼撕开凝滞的空气。
晚舟回头看见老人抱着牛皮纸包冲进展位,藏青大襟衫上沾着墙头凌霄花的橘色花粉。
“你要的‘雪里红’丝线。”
阿婆喘着气解开麻绳,“我从老库房梁上摸出来的,蜘蛛网比绣面还密……”纸包散开的刹那,晚舟瞳孔剧烈收缩。
二十束丝线在LED灯下泛着诡异的虹彩,这根本不是常见的桑蚕丝,而是《千丝谱》第三十七页记载的“血蚕丝”——用特殊药草喂养的蚕吐出的丝,遇热会变色。
展馆顶灯突然熄灭,应急照明将人影拉成扭曲的鬼魅。
晚舟借着黑暗将丝线塞进手提箱夹层,指尖触到个冰凉的金属物。
那是今早出现在绣坊门缝里的匿名快递,装着台改装过的医用X光机。
“接下来是顾氏集团特别呈现!”
主持人亢奋的声音在场馆炸响,“失传百年的双面三异绣,将由AI技术重现人间!”
追光灯打在舞台中央的绣架上。
晚舟看着机械臂穿针引线,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腰封。
所谓的三异绣,不过是正反面对称的普通双面绣——真正的秘技藏在《千丝谱》末页,需要将血蚕丝浸入鸽血调制的染料,再以“过桥针”将不同图像绣入同一经纬。
手机在提包里疯狂震动,周景明的短信跳出来:”展馆东侧安全通道,带着你的绣品。
“晚舟抓起手提箱冲向消防门时,背后传来顾慎之带着笑意的吴语:“林家丫头,你外婆有没有教过你,乱解棋局会伤手?”
安全通道的声控灯应声而亮。
周景明倚在锈迹斑斑的铁门上,剪裁精良的西装与周遭的破败格格不入。
他举起改装过的X光机对准晚舟的提箱,荧绿屏幕上顿时浮现出经纬交织的光网。
“三天前苏博南宋缂丝厅的安防系统被黑,失窃的《莲塘乳鸭图》夹层里有组特殊坐标。”
男人将平板电脑转向她,地图红点与X光图像完美重合,“正好对应你手上这幅《荷塘清趣》。”
晚舟倒退半步,后背撞上消防栓。
电脑屏幕里滚动着三十年前的新闻简报:《1987年苏绣大师离奇身亡 国礼绣品神秘失踪》。
黑白照片上的林素衣正在指导弟子刺绣,脖颈处隐约可见半枚平安扣。
“你母亲抵押绣坊的真正原因,是顾氏用这份证据要挟。”
周景明按下投影键,空中浮现出全息借条扫描件,“你父亲当年偷走的不是普通绣品,而是用《千丝谱》技法加密的文物运输图。”
警报声突然刺破夜空。
晚舟望向展馆方向,顾慎之正带着保安穿过人群。
她扯开旗袍高领的盘扣,从贴身暗袋抽出个织锦小囊——里面是今早用血蚕丝赶制的绣片,浸过热水的牡丹正从绯红褪成鸦青。
“想要真相?”
她将绣片拍在X光机上,经纬线在辐射下显出血色符文,“告诉我,周先生,你究竟是我母亲的同谋,还是另一个顾氏?”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