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葬前一天,夫君却带着我的贴身丫鬟绿萝回乡完婚。
面对质问,他不耐烦地挥袖:“绿萝的母亲病重,临终所愿不过是见她有所依托。
本少爷不过是行善积德,你何必如此小题大做?”那夜我遣人去请夫君回府,却是绿萝隔着纱帐传话:“少爷乏了,姑娘有事不妨对我说。”
次日夫君派人传话来:“我要与绿萝要完婚,你母亲的丧事暂且先搁置吧。”
我不发一言,只是独自料理完母亲身后事,将休书甩给了沈墨白。
“我要休夫。”
1母亲入土那日,沈墨白始终未曾露面。
我强忍泪水,一人打点一切。
从沐浴更衣,到扶棺下葬,事事亲力亲为。
母亲生前辛苦,我不愿她死后再受半分委屈,故而每一个礼节都恭谨周全。
宾客们纷纷叹息,唯有几位舅父怒不可遏。
“这等大事,竟连面都不露!枉我们当初将外甥女许配给他!”“走,去沈府问问,他们家就是这样的家风吗!”几个舅舅越说越激愤,欲要前去兴师问罪。
我忙拦住他们。
“舅舅息怒,不值当的。”
今早我已听下人说了,沈府正张灯结彩迎娶平妻。
沈墨白哪还记得这边的丧事。
他的心早已不在此处,来了也是添乱。
母亲的葬礼,不需要这样无情之人来祭奠。
看着棺木缓缓入土,我接过铲子,轻轻铲起一抔黄土,洒在棺木之上。
这世间唯一真心待我的人,终是离我而去。
安葬完毕,我让小厮给沈墨白送了一封信。
可却迟迟没有等到他的回信。
或许他正忙着洞房花烛。
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心如死灰。
送走宾客后,我便着手准备和离之事。
不想正在此时,绿萝竟然打扮得花枝招展,直接闯入我的院子。
她身上穿着大红嫁衣,头戴凤冠,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小姐快看,这是少爷特意为我准备的衣裳,今天将我风风光光地迎进门了呢。”
我冷眼看着她手中那一串串金玉珠翠,不发一言。
她却不知趣地继续炫耀:“少爷对我真是好,连姨娘都说,从未见过这般阔绰的婚事。”
正说着,沈墨白也踏入院中。
他身着大红喜袍,意气风发,见到我不仅不觉尴尬,反而笑着开口:“夫人,今天的婚宴可真热闹。
可惜你娘去世得不是时候,不然也该来热闹热闹才是。”
热闹?我手中的茶盏轻颤。
原来我娘的死,在他看来竟还抵不上去凑热闹?2我与沈墨白已经成婚五年有余。
记不清从何时起,他看我的眼神渐渐淡了。
往日那个对我百般呵护的夫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冷面寡情之人。
动辄发怒,常为芝麻小事就甩袖而去。
府中下人都看在眼里,私下窃窃私语。
每每此时,我总是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纵使明知是他无理取闹,我也只是默默承受。
只因我心悦他,便愿意将这满腔委屈都咽下。
直至绿萝开始频繁出入他的书房。
那丫头仗着从小服侍我的情分,竟敢当着众人的面与沈墨白眉来眼去。
母亲在时,就曾提醒过沈墨白。
可他却勃然大怒,掀翻了案几,斥责母亲多管闲事。
其实母亲不过是关切地问了一句,是他心中有鬼,才会如此激动。
那日我回到家后,见母亲独坐庭院,泪痕未干。
而沈墨白却彻夜未归,遣人去寻也不见踪影。
直到次日清晨才施施然回府。
那一回,我终于按捺不住,与他大吵一场。
他却一脸茫然,说我无故发难。
后来母亲病重,他却推说公务繁忙,始终不曾去看望一眼。
我原想着,夫妻本是同林鸟,终有一日他会回心转意。
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安慰自己,盼着他能回到从前的模样。
直到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
看着她渐渐冰冷的手,我才惊觉自己是何等愚蠢。
我与沈墨白之间,早已没了半分情意。
他是在下葬前一日离府的。
我还天真地以为他会及时赶回。
不想等来的却是那番叫人心寒的话。
他竟要我将母亲的丧事推后,只因绿萝那乡野村妇的养母想见他。
这般荒唐!明明是自己的岳母去世,不思尽孝,反倒为个***丫头奔波。
纵是路边乞丐,也知死者为大,他一个读书人,岂能不明这个道理?我还痴心妄想,他收到信后会悔悟前非。
却不想他非但无动于衷,还说出那等轻慢话语。
那一刻,我才真正看清了这个男人的凉薄。
3母亲下葬后,我开始着手收拾母亲的遗物。
说是收拾,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要整理。
几件素净的衣裙,一对铜镜,还有几样平日用的簪环。
翻到那支青玉簪时,我不由怔住。
这是沈墨白初次登门时,送给母亲的见面礼。
母亲总说这支簪子做工精致,平日里都舍不得戴,只在逢年过节时才取出来把玩一番。
我正出神时,管家传话来说,沈墨白陪绿萝回乡祭祖了。
......三日后,沈墨白遣人来请我去码头。
我起初还有些不解,记得他离府时是坐马车走的。
如今为何要在码头相见?到了码头才明白。
原来绿萝带了一大群乡下亲戚来府上叨扰。
那些人衣着粗布,举止粗鄙,却在码头上大声喧哗。
沈墨白解释道:“绿萝的族人想来府上小住几日,还请夫人安排妥当。”
我不必细看,也知晓这些人的德性。
光是那贪婪算计的眼神,就与绿萝如出一辙。
我立在原地,不曾应声。
倒是绿萝款款走来,眼中尽是得意之色。
“有劳夫人费心了。
本想自己安排,可少爷执意要夫人来接,真是叨扰了。”
她故作谦卑地欠身,我只是冷眼旁观。
绿萝神色一滞,沈墨白却勃然大怒。
“你这是什么态度?莫非这些年的规矩都喂了狗不成?”我还未开口,绿萝的娘,一个满脸市侩的妇人,已经拉住沈墨白的衣袖絮叨起来。
“哎呀,女婿啊,我们这一大家子人,怎么只备了一辆马车呀?”“要不,我另外雇一辆?”沈墨白刚要吩咐,那妇人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不如让这位夫人自己步行,把马车让给我们。”
沈墨白迟疑片刻,投来询问的目光。
我冷冷一笑,“请便。”
沈墨白如释重负,朝我点点头。
“那就有劳你自己安排了,莫要让客人久等。”
说罢,便扶着那对母女登上马车。
临行前,我看见绿萝与她娘相视一笑,眼中尽是轻蔑与得意。
4将那群乡下亲戚安置在客栈后,沈墨白已在门前等候。
他快步迎上前来。
“清羽,绿萝说想去给岳母上柱香,她你且在此稍候,待会儿一同前去。”
“不必了。”
我斩钉截铁地回绝。
“母亲生前最厌喧闹,何况是些不相干的外人。”
沈墨白面色一沉。
“我已经答应了。”
“再说了,人家特意从乡下赶来,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不过上炷香罢了。”
知恩图报?我不禁冷笑。
这般虚情假意,也配谈知恩?正欲开口,却见绿萝携她娘从客栈中走出。
绿萝倒还知礼,着了一身素衣,手中还捧着香烛纸钱。
可她娘的打扮却叫我心头火起。
但见她穿了一身大红绸缎,头上珠翠晃动,活像是要去赴喜宴一般。
“你这身衣裳,是要去吊唁,还是要去添堵?”面对我的讥讽,那妇人不但不觉羞愧,反而撇了撇嘴。
嗤笑一声 “乡巴佬”,随即朝沈墨白嗲声道:“女婿,你瞧瞧,娘这身衣裳可好看?”沈墨白竟还迎上前去,满脸堆笑。
“好看好看,您这身打扮最是得体,显得精神又富贵。”
我死死盯着沈墨白。
他居然说得体?沈墨白避开我的目光,笑着搀扶那妇人上了马车。
见我站在原地不动,他眉头微皱。
“你又在闹什么?”我平静地看着他,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是,是我太不识趣了。”
我很清楚,沈墨白心里,早已没了母亲的位置。
一路上,沈墨白欲言又止,几次想开口,都被我冷声打断。
“山路崎岖,还请少爷莫要分心,若是马受惊了可如何是好。”
我冰冷的语气让沈墨白面色一滞,终是闭口不言。
倒是绿萝她娘不依不饶。
“女婿啊,你这个车夫也太没规矩了,这般顶撞主子,换了我早就打发了!”我置若罔闻,心中反倒想笑。
一个乡野村妇,也配对我指手画脚。
沈墨白有些尴尬,忙道:“岳母莫怪,她就是性子直了些,并无恶意。”
那妇人叹了口气,一脸心疼。
“我就说嘛,你这样的才子,怎么会娶这种粗鄙妇人。
若是早些遇到我家绿萝,也不至于受这些气。”
绿萝在旁轻声附和:“娘说得是,少爷待我们这般好,往后我定好生孝顺,早日为少爷开枝散叶才是。”
沈墨白神色一慌,忙拍了拍绿萝的手。
“莫要胡说,近来府中事务繁忙,这些事日后再议。”
沈墨白似是怕我多想,低声解释:“府中诸事未定,暂时不会有什么变动。”
我轻轻颔首,算是回应。
他大可不必这般解释。
若是从前,我定会伤心,会愤怒。
可如今,我心如死灰,又何必在意这些。
我与他之间,早已再无半分情谊可言。
5马车停在母亲坟前时,沈墨白面露诧异。
“为何来此?”他似是不解,为何不去灵堂守灵。
“可是走错了路?”我牵着马,迎上他困惑的目光。
“并未走错。”
沈墨白神色一变,面如金纸。
“岳母何时下葬了?”我望向那新立的墓碑,声音淡漠如霜。
“母亲已入土为安,就在你与绿萝举办婚宴之时。”
沈墨白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回过神后,他猛地攥住我的手腕,目眦欲裂。
“你竟敢私自下葬?!我不是说了要等我回来吗?!”我冷冷挣开他的钳制,讥讽道:“你以为自己是谁?天子在世,万事都要依你不成?”“下葬之期早已定下,难道要让母亲暴尸荒野,就为等你这个不孝女婿?”沈墨白哑口无言。
绿萝她娘在一旁添油加醋:“有什么放不下的?我女婿这般贵人,能来祭拜你母亲,已是天大的恩德。”
“真真是不知好歹!”绿萝也跟着数落:“就是,少爷待你这般优厚,你却丝毫不念他的好。
你可知外头多少人想巴结少爷都没有机会?”我面若寒霜,不为所动。
我处处为他着想。
可又有谁为我考虑过?又有谁为我那可怜的母亲想过?沈墨白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
“带我去给岳母上柱香吧。”
我摇头道:“你可以去,但她们不能去。”
我指着绿萝和她那身艳服的母亲。
“这等人,只会亵母亲在天之灵。”
绿萝她娘顿时变了脸色,正要发作,却被沈墨白抬手制止。
“也好,就我们二人去。”
我在前引路,沈墨白紧随其后。
一路上,他絮絮不休地抱怨。
“为何不等我回来再办丧事?你该知会我一声才是。”
“你让外人如何看我?连岳母的葬礼都不参加,我这张脸往哪搁?”见我始终不应,他终于按捺不住,拦在我身前。
“你当真一点都不在意我的颜面了?”我看着他怒目圆睁的样子,心如止水。
“丧期早已定下,你不知晓?为何要特意告知?”“况且我不是遣人送了信?你不理会,如今又有何面目来质问?”沈墨白脸色骤变,从袖中取出那封未拆的信笺。
我静静地看着,看他面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
再抬头时,眼中已带了几分愧色。
“是我疏忽了,我......”“我一直在忙着筹办喜事,竟忘了看信,我......”我冷笑一声,打断他拙劣的辩白。
“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人都已入土,你要如何?难不成要掘开坟墓,重新祭奠不成?”“你!”沈墨白勃然大怒。
“我不过是......”“够了!”我转身向前:“你要祭拜,我已带你来了,但记住,此后莫要再来。”
沈墨白怔在原地,半晌才抓住我的衣袖,声音微颤。
“你,你这是何意?”我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我的意思是,我要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