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了庙,毁了神,洋枪排的闫书勤(拳师,梨园屯十八魁之一。
)······”“唱得好,小崽子!
叔给你舀碗汤喝!”
“真的么?”
早就被煮羊肉散发出的香味儿勾得跑了魂的小乞丐再也没忍住,咽了口唾沫,问到。
卖羊汤的汉子结实舀了满勺的肉汤,又从锅里拣了拿了两块带膘的肉撂在汤里,拿了个硬面馍递给唱谣的小乞丐:“去,拿到外面吃去吧!”
”小崽子,闫书勤是你什么人呀?”
一个食客抹了抹嘴,瞥了眼小乞丐。
“爷,俺皮筋可攀不上那么高的枝!”
小乞丐蹲在街边一手夹馍,一边往嘴里扒拉羊杂,“洋鬼子要占玉皇庙,能让那些蓝眼睛怕,拳头最硬的那个就是闫书勤!”
“好小子!
说得好!”
那个人哈哈大笑,把面前的残酒喝尽了,抹抹嘴,掏出几枚大子儿在手里拨了拨,扔在了小乞丐面前。
小乞丐赶紧的把碗往身边一放,把啃了一半的馍架在筷子上,就趴地上去捡那几枚铜板。
一只脚比他那双脏手更快地踩在了最后一枚铜板上。
小乞丐抬头看了一眼,眼里显现出一种既无奈又无所谓的表情,身子往后一腾,仍然腾回到自己那碗吃食旁边,端起碗继续吃他的东西。
“嚯!”
踩住铜板的那只脚松开了,脚的主人弯下腰捡起了那枚大子儿:“不稀罕?!
刚刚是谁说要让洋大人怕啊?”
小乞丐没理他,三口两口把碗里的肉和杂碎连汤扒进口,首到把两个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汁水从合不拢的嘴巴往外滴。
他把碗往煮羊汤的灶头上一搁,嘴巴咬住那半个馍,活像只侥幸夺了食的野狗般跑了。
“这小杂种!”
那人轻蔑的骂到,“还敢编排洋大人!
下次别让俺逮着!
有你好瞧的!”
“欸!
你眼瞎啊!”
他两只脚先后从地上弹起来,“对着人就泼!”
“嘿!
你不看你站的地,”烧汤的伙计又扬了一勺子浮沫,“自己不开眼,倒怪上俺!”
“好!
好!”
那汉子又气又恼却也无可奈何,“存心啊!
好!
行!”
他恨恨的挑着大拇哥发着狠冲烧汤的汉子比了比:“甑五爷今天不跟你计较。
姓赵的,你行!
一个烧汤的也敢往泥巴里踩蹂老子!
你等着!
等老子得了势,有你磕头叫爷爷的时候!”
“吵什么!
吵什么!”
一个半老的秃顶老头手里还拿着个酒注子走了出来,他一看是甑五子,打了声哈哈:“哦哟!
是五子啊!”
“老申头,这临清卖羊肉汤的可不止你一家,咋就你家气焰这么高,连伙计都是拿眼角瞧人呢?”
“嗨!
这怎么说的!”
老申头两只手臂像鸡的两只翅子,两只手拳成个兰花状,“都是街面上的人,谁还不知道谁?
他一个烧汤的蠢家伙,你还跟他计较?
看我!
看我!”
说着话一边把甑五子往店里让。
“你坐着,”老申头拣了个座让甑五子坐了,自己麻利的把桌子揩了揩,“老汉去给你端碗热的,这大早上的再喝上二两,保准谁也气不着你!”
“五子,听说昨早上洋和尚带上你去县衙门了?”
甑五子一听问话,立刻有了神气,一只脚己经倨傲的踏在了条凳上:“嘿!
什么洋和尚!
洋大人!
俺这回算是开了眼,”他脖子跟个胡椒捣杵般撑着上面脑袋不定向的往旁边桌子上瞅,首到瞄准了一只没人的盖碗,甑五子脚往地上一放,油一样滑了过去,揭开盖看了下,嘴一抿,把里面的那点剩茶挤进了嘴里:“续点水!
续点水!”
他一抹嘴,一条腿又上了凳子,“你们是不知道!
昨天早上俺们那位县太爷差点被维大人气得背过气去,喊着不干了咧!
嘁!
姓赵的!”
他往灶头那边瞄了眼,“等老子······”“五子!
你别扯远了!
说着堂尊和洋大人呢!
恁的又扯到小赵那里去了?!”
刚才受辱时对心灵的的刺痛一下子被这些探问带来的满足感消减去了大半。
他还没喝上羊汤,脸上却散发出通常酒足饭饱之后才有的神采:“俺就问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这屋里哪一个敢正眼瞧瞧俺们的太爷?
嘿!”
“听你的口气,恁么的你敢?”
“嘁!”
甑五子一只手臂搭在曲着的膝盖上,又往灶头望了眼:“敢?
嘿嘿!
甑五爷昨天陪俺们维大人去见太爷,连头都没磕!”
“啧啧!
就你爬出来的那个***大,是个牛***!”
大伙儿一阵哄笑。
“不信?!”
甑五子急得把桌上一副没来得及收的筷子往一只剩碗沿上一扣,凳子上那条腿往地上一落,站起身把肚皮和脚杆一挺,冲说话的方向嚷道:“不信你别听呀!
肏他奶奶个腿儿!
你去问问衙门里的石班头!
嘁!”
“原来俺们那位老爷,嘿!
不怕你们不信,见着俺维大人按理是要行参见礼的咧!”
“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
俺们县太爷才几品?
维大人就是见东昌府,他也只拱拱手罢!”
“你说这些个洋和尚也是,他念他的洋经,恁么的还把玉皇爷给扔出来了呢!
这以后想烧柱香可去哪儿哟!”
“这事儿也不能这么说。”
一个年纪大点的把筷子往碗边一扣,“这事情从同治八年闹到现今,”他掰手指算了算,“二十年有多了。
洋人怎么来俺们山东的俺不好说。
但梨园屯这事儿讲起来不能全怪到洋人······”“什么?!
日你的娘!”
一个汉子筷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扣,一张黑脸气得翻出红来:“不怪洋人难道还要怪俺们?!
你个老鳖孙懂什么!
老子们没请他,他跑到老子们的地头来干什么?”
“嘁!”
那年纪大的乜斜了那汉子一眼,“常言道有事说事,有理说理。
你个小鳖孙有种你当着俺儿子这般跟俺说话?
看他不让恁个鳖孙去尝尝站笼的滋味!”
那汉子越发恼火了,腾地站起身就要往老汉这里冲。
旁桌认识这老汉的一把拽住了那汉子的胳臂,“怎么的?
恁还真起劲了?
恁也是有味!
他年纪比恁大那么多,大早上人家说两句闲话磨磨牙恁张嘴就肏人家的娘!
何况是莫班头家的莫老爷子!”
“你老别跟他这样的一般见识!”
和老汉坐一桌的人说到,“俺也听说梨园屯的事闹了挺久了,官府也来来***判了好几次。”
“俺都是土埋到脖颈的人了,怕他咋唬!
跟他一般见识!
嘁!”
老汉把面前酒盅里的残酒唧进嘴里,舔了舔唇:“可不是!
说句不中听的,近西十亩的义地原本就是那些个刁民仗着势,恁也知道梨园屯是个甚地方(梨园屯清代行政上属山东冠县,地理上却紧挨首隶的威县,是个三不管地域,当时称作“插花地”。
),分给那些教民一成。
这一成还是玉皇庙的宅基。
这不是故意挤兑人嘛!
哪知道这些吃教的不吃素,干脆把地送给了教堂,那些洋人才不管这一套,他才不管玉皇不玉皇的,这可就生出了许多事端来。”
“快别提奶奶的玉皇庙、玉皇爷了!”
另一个刚把筷子放下,拽着袖子揩了嘴的人道:“这么多年!
那个见他保佑过谁!
那些个混账不照样比俺们这些落片树叶打着脑袋都要吃一吓的活得舒爽!
这回倒好,连自己的***也坐不住,还被轰出了门。”
他把吃得点滴不剩的碗连筷子往桌边一拂,“要说还是五子脑子灵光,赶紧他妈的拜了个洋菩萨。
五子,听说还给现钱,有这事么?”
“嘿!”
甑五子朝说话的那人走过去,用手捏住褂子上那只没破的口袋在他面前摇了摇:“听见么?”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枚“北洋造”(清末由北洋铸造厂铸造的银元)和一枚大子儿,又把那枚大子儿从指缝里缩回口袋,颇有些志得意满的道:“瞧瞧!
就昨儿早上陪克大人去了那么一趟,克大人就给赏了!
老申头!”
他回头找了找店掌柜的身影,自顾自喊:“别说俺甑五爷尽混白食,五爷今天给的现钱!”
他把一枚“北洋造”重重扣桌上:“不找了!”
“还是莫老爷子明白事,”他遛到莫老头那张桌子边,“这以后指定是洋人的天下。
是吧,莫爹?”
“去!
一边呆着去!
老子说的是事!
你当是在给你和你那洋主子长脸吗?
没羞没臊的东西!
也敢攀俺的枝!”
老头说完话,看也没看甑五子一眼,站起身就走了。
“你看看人家五子!
人阔起来说话的真气都足些咧,连莫爹的话尾子他都敢续上!”
“只要他莫家老二手里的铁链子没在他眼前晃,”又一个喝完了汤,嘴巴正有劲没地儿放的朋友说道:“莫老爹算个啥?
是吧,五子?
欸,你们那洋大人还收人不?”
有几个人窃窃的笑。
老申头端着碗热汤夹着两个硬馍放到甑五子面前。
“俺也知不道你是真心呢还是打镲,奶奶的!”
甑五子把筷子在臂弯里使力勒了勒,叉开筷子插到碗底,再从碗底一挑,“嘿!
老申,够意思!”
甑五子连肚儿带肉捞出一把塞到嘴里,烫的他又吐出一半来。
他狐疑着望向说话的人,嚷道:“想到洋大人那里混口饭说难也不难,只要信了主什么都好说!
别说吃饭,肉也间常有吃。”
“别的都还好说,恁么的听说连祖宗也不能拜了!
那还是个人么!”
甑五子夹着肉的筷子停了一下,没往嘴里送。
“为啥在教?
为了几块北洋造。
三块买米,两块买山药。
吃完再问神甫要······”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小乞丐又转了回来,倚着门唱到。
一屋人的哄笑随散发着肉香的蒸汽在肉汤店里弥漫。
“小王八羔子!
今天再要让你跑了,你五爷就不是娘生父母养的!”
甑五子手指拍住银元就着桌子一抹,抓在了手里,“别收!
老子回来还要吃!”
他筷子一丢,抬脚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