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秋跟着老支书掀开锅盖,里面是半块发硬的玉米饼,旁边碗里的盐水晃着细碎的光。
“赵大姐,”他蹲下身,声音放软,“您说没领过补助,能告诉我咋回事吗?”
裹着蓝布衫的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前年秋天,周副镇长的小舅子来过,说要帮我办手续,拿走了存折……”她颤巍巍掀起袖口,露出腕上的淤青,“后来我去问,他们说我死了!”
林砚秋的 jaw 绷紧。
老支书咳了咳,往火塘里添柴:“镇上好多老人都这样,存折被收走,钱不知道去哪了。”
返程路上,他反复摩挲着赵桂花的存折复印件,交易记录停在2022年12月,之后再无进项。
“小陈,”他突然开口,“把近三年的低保名单打印出来,按村分类,明天早会用。”
镇政府财务室里,会计老李擦着眼镜赔笑:“林镇长,扶贫款都是专款专用,您看这账本……”“专款专用?”
林砚秋翻开一本凭证,里面夹着张餐饮发票,日期是2023年3月15日,金额8600元,事由写着“青河村产业调研”。
他调出那天的天气记录——暴雨红色预警,全镇停工防灾。
老李的汗开始往下淌:“可能是……记错了日子?”
“记错?”
林砚秋又翻出几张领款单,签名栏的“赵桂花”和早上看到的代签笔迹分毫不差,“这些手印呢?
是你们帮老百姓按的?”
办公室门“咣当”被推开,周明辉闯进来,头发还滴着水,显然刚洗过澡:“林砚秋,你这是干什么?
查账也不打声招呼,这是不信任同志!”
“同志?”
林砚秋站起身,比他高出半个头,“同志会私吞老百姓的救命钱?
会在暴雨天吃野味?”
他将发票拍在桌上,“解释解释,这8600花在哪了?”
周明辉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很快转为凶狠:“你少血口喷人!
这是招商引资的正常招待费,王镇长都签了字的!”
“王镇长?”
林砚秋冷笑,“他现在人呢?”
话音未落,走廊传来王富贵的咳嗽声。
胖镇长进门就打圆场:“小林啊,基层工作有很多难处,扶贫款有时候……需要灵活调配……”“灵活到老百姓饿肚子?”
林砚秋打断他,“我今天去了三家五保户,每家锅里都没有油星子,可你们的调研餐能花八千六!”
他抓起桌上的账本,“这些账我会交给县纪委,要是查出问题——”“你想干什么?”
周明辉往前半步,却被林砚秋一把推开。
转业前的格斗训练让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周明辉踉跄着撞翻椅子,后脑勺磕在暖气片上,发出“咚”的闷响。
“干什么?”
林砚秋弯腰捡起地上的钢笔,“我在当兵时,班长教过我一句话:自己的枪,永远不能对着老百姓。
你们倒好,拿老百姓的钱当枪使!”
王富贵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眼屏幕,脸色骤变,匆匆走出办公室。
周明辉捂着后脑勺爬起来,怨毒地盯着林砚秋:“你等着,有你后悔的那天!”
深夜的镇政府寂静如坟。
林砚秋在台灯下比对三十七个村的低保名单,发现全镇126名五保户中,有89人的领款记录存在异常。
他摸出随身携带的军用笔记本,在“周明辉”名字后画了个红圈,旁边标注:涉及金额约27万元,关联人员11人。
窗外传来狗吠。
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看见小陈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张没统计完的表格。
想起白天在村里,一个小女孩追着送他野草莓,说“谢谢***叔叔”。
手机屏幕亮起,苏明薇发来消息:“汤热了三次,猫都睡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漆黑的群山。
山风卷着泥土味扑面而来,像极了当年在边境驻守时的夜晚。
那时他守的是界碑,现在守的,该是这些在贫困里挣扎的人。
抽屉最深处,放着枚布满划痕的军功章。
他轻轻抚过上面的五角星,忽然听见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
抬头望去,只见一辆黑色轿车悄然驶离,车牌被泥巴糊住,只露出末尾的“999”——那是县政法委书记的专车号牌。
林砚秋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账本里的数字仿佛变成了血珠,一滴一滴,渗进泛黄的纸页。
他知道,自己己经推开了一扇门,门后是深不见底的潭,可他没得选——有些路,总得有人走到底。
晨雾渐渐漫上山头,他摸出烟盒,却发现里面只剩一根烟。
点燃时,火柴梗在风里晃了晃,忽然照亮了墙上不知谁贴的旧标语:“为人民服务,死而后己。”
烟圈袅袅升起,他对着窗外的黑暗吐出白雾,像在给过去的自己发信号。
远处,第一声鸡啼划破天际,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