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硬板床比部队的木板床还硌人,他摸黑坐起,借着手机屏光擦了擦窗台的灰——昨晚抢险回来,发现窗缝漏雨,墙角结着蛛网。
换作以前,他早该叫文书来整顿内务了。
现在他只是把军用毛巾叠成豆腐块,别在皮带上的手电筒照向墙上的石河镇地图,红点标记着二十七个地质灾害点,像当年作战地图上的敌军据点。
六点五十分,他踩着胶鞋下楼,看见民政干事小陈蹲在花坛边啃包子,领口歪歪扭扭。
“立正!”
他突然喊了声,小陈手一抖,包子掉进泥里。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镇干部也一样。”
林砚秋递过自己的馒头,“以后早餐在食堂吃,八点前解决。”
操场杂草丛生,中间的国旗杆锈迹斑斑。
林砚秋看了眼手表,七点五十八分,镇政府大院陆续出现人影:有人趿拉着拖鞋,有人夹着公文包啃油条,周明辉甚至打着哈欠,手里拎着来不及换的皮鞋。
“全体都有——”林砚秋的口令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向右——转!
报数!”
前排的妇联主任张大姐笑出声:“林镇长,我们又不是兵……”话没说完,看见他眼里的冷光,下意识闭了嘴。
“1!”
“2!”
……数到15时卡了壳。
周明辉叼着烟喊:“王镇长还没来呢,他昨晚陪投资商喝到凌晨……”“我再说一遍:八点***。”
林砚秋打断他,“现在是八点零三分。”
他转身看向空着的队列位置,“没来的,按迟到处理。”
话音未落,王富贵的车开进大院。
胖镇长顶着黑眼圈下车,皮鞋踩在水坑里溅起水花:“小林啊,基层工作讲究灵活……”“报告王镇长,”林砚秋立正敬礼,“根据镇政府考勤制度,迟到超过三分钟,需当众检讨并补训。”
周围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王富贵的脸涨成猪肝色,张了张嘴,忽然看见远处有村民路过,只得干笑两声:“好嘛,年轻人抓纪律是对的,那我……”“全体都有!”
林砚秋再次发令,“齐步——走!”
队伍歪歪扭扭地动起来。
周明辉故意踩错节奏,与旁边的人撞在一起。
林砚秋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副镇长同志,需要我给你单独开小灶吗?”
“不用了吧,”周明辉阴阳怪气,“我怕某些人公报私仇。”
林砚秋突然停下,转身面对队伍:“周副镇长主动申请加练,很好!”
他指了指操场外圈的土坡,“往返跑五趟,现在开始。”
“你!”
周明辉的烟掉在地上,“这不合程序!”
“程序?”
林砚秋弯腰捡起烟蒂,扔进垃圾桶,“昨天抢险时你讲程序了吗?
当老百姓被困在山里时,你的程序是在酒桌上签采石场合同吗?”
全场鸦雀无声。
王富贵咳了咳,掏出手机假装接电话,溜回办公室。
周明辉咬着牙冲向土坡,泥浆在他昂贵的皮鞋上结块,每跑一步都发出“咯吱”声。
晨训结束时,小陈递来一份文件:“林镇长,这是去年的扶贫资金发放表。”
泛黄的纸张上,签名栏的“赵桂花”三个字歪歪扭扭,像被风吹倒的枯草。
“赵桂花,青河村五保户,”林砚秋皱眉,“昨天抢险时我见过她,她说自己三年没领过补助了。”
他翻开另一页,发现签名笔迹一模一样,“这是同一个人签的?”
小陈凑近看了眼,喉结滚动:“可能是代签吧……”“代签需要本人按手印。”
林砚秋指尖敲了敲纸面,“通知青河村支书,下午去村里入户核查。
另外,”他看向远处还在喘气的周明辉,“让财务室准备好近三年的账目,我要逐项核对。”
食堂飘来午饭的香味,林砚秋摸出裤兜里的转业证,红皮封面上的烫金字被磨得发白。
他忽然想起退伍那天,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旅长说:“脱下军装,责任不脱。”
手机震动,苏明薇发来张照片:餐桌上摆着两个空碗,碗边趴着只流浪猫。
附言:“给某人留的汤,再不来猫都喝光了。”
他笑了笑,回复:“今晚一定回。”
刚要锁屏,看见小陈站在不远处,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没事。”
小陈低头搓了搓手,“就是觉得,您跟以前的领导不一样。”
林砚秋转身望向操场,周明辉终于跑完第五趟,正扶着旗杆干呕。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笔记本,上面记着今早清点的人数:应到23人,实到17人。
缺席的6人里,有4个是周明辉的嫡系。
“以后会一样的。”
他轻声说,风掀起笔记本扉页,露出里面夹着的抢险现场照片——某个瞬间,他在镜头里看见自己的倒影,眼神像极了当年第一次执行任务时的模样。
远处,云层裂开道缝,阳光斜斜地照在国旗杆上,锈迹斑斑的顶端,隐约闪过一点金属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