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营长,前面就是镇政府了。”
司机小陈从后视镜里偷瞄他,这个皮肤黝黑的转业士官总觉得,眼前这位少校营长不该出现在这种连红绿灯都没有的地方。
三天前,省退役军人事务厅的同志还在劝他“考虑省首机关”,可他偏挑了全县最穷的石河镇。
“停这儿吧。”
林砚秋推开车门,雨点劈头盖脸砸下来。
远处的办公楼灰扑扑的,褪色的红墙上“为人民服务”五个字缺了个“人”字旁。
他踩过积水潭,裤腿溅上泥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紧急***,也是这样的雨夜,班长踹开宿舍门时,他的作战靴还没绑好鞋带。
走廊里静得反常,三楼会议室飘来酒气。
小陈凑近说:“周副镇长带班子陪投资商吃饭呢,说是签采石场合同……”话音未落,楼下传来轰鸣。
林砚秋冲至阳台,只见后山土层如黄油般滑落,裹挟着树木砸向公路——是泥石流前兆。
“通知所有人,五分钟后在大院***!”
他扯开领带,塞进裤兜,转身时撞见个戴草帽的老汉,手里攥着皱巴巴的作业本:“领导,俺们村的河堤……”“跟我走!”
林砚秋抓过作业本塞给小陈,“去镇仓库拿铁锹、救生绳,再调两台挖掘机到青河村!”
老汉愣在原地,被他半拖半拽往前跑:“您老当过兵吧?”
老汉点头,“那就当回突击队员,带咱走最快的山路!”
雨越下越急,泥浆在鞋底打滑。
林砚秋数着步数,估算滑坡规模,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林镇长!
周副镇长说这事该上报县里……”他回头,看见个穿西装的年轻人举着伞,正是上午在办公室喝茶的镇民政干事。
“上报需要十分钟,滑坡只要五分钟!”
他扯开迷彩服第二颗纽扣,露出锁骨下方的伤疤——那是2008年抗震救灾时被钢筋划的,“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帮我救人,或者回去写检讨!”
年轻人愣住,伞骨在风中晃了晃,终于扔进草丛,徒手扒开堵路的树枝。
青河村老支书守在河堤旁,裤腿卷到膝盖,正用铁锹拍实沙袋。
“三十七个乡亲还在村西!”
他嗓音沙哑,“可桥断了……”林砚秋蹲下身,用军刀砍断灌木,编了个简易绳结:“找根最粗的树,我带两个人过去。”
“不行!”
老支书拽住他,“去年就塌过一次,这雨……”“我在特种部队练过索降。”
林砚秋掏出手机看时间,14:23,“给我十分钟。”
他将救生绳系在腰上,冲民政干事比了个“拉稳”的手势,转身跃上河堤。
雨水糊住眼睛,他却精准踩住凸起的岩石,像枚钉子般钉进滑坡面。
“接住!”
他甩出另一端绳索,村民们慌乱中抓住,突然听见“咔嚓”一声——左侧山体又塌了块石头,擦着他肩膀砸进河里。
老支书脸色煞白,却见林砚秋己经攀到对岸,解下绳索套住断桥残骸:“所有人抓稳,排成纵队过!”
当最后一个老人被背过泥石流区时,县消防救援队的车才鸣着笛赶来。
林砚秋坐在地上喘粗气,看见人群外停着辆黑色轿车,下来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是石河镇镇长王富贵,此刻正对着手机点头哈腰:“是是,张总放心,合同明天就签……”手机在裤兜震动,是妻子苏明薇的短信:“到家吃饭吗?”
他看着掌心的血泡,想起临转业前旅长说的话:“地方和部队不一样,别总想着冲锋。”
指尖悬在键盘上,最终敲出:“今晚住镇里,有任务。”
雨还在下,他摸出根皱巴巴的烟,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掌声。
转头望去,救出来的村民们站成一排,老汉们敬着不标准的军礼,孩子们举着沾泥的野花。
林砚秋猛地起身,回了个标准的军礼,雨水顺着帽檐滑落,在胸前党徽上溅起细小的光。
远处,周明辉的越野车碾着积水驶来,车窗摇下,露出张油光满面的脸:“林镇长,这不合规矩啊,抢险该等县里统筹……”“规矩?”
林砚秋踩灭烟头,泥浆在靴底发出闷响,“等你那些规矩,乡亲们早喂鱼了。”
他擦过车身走向镇政府,后背挺首如枪杆,“明天早八点,全体镇干部操场***。
迟到的,绕镇跑五圈。”
周明辉望着他的背影,手指捏紧了车内的真皮扶手。
后视镜里,镇政府墙上“为人民服务”的“人”字旁,在雨幕中忽明忽暗,像道未愈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