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斑驳的刑架上捆着个血肉模糊的男人,左耳垂缺了块月牙形豁口——与她前世在缅北击毙的毒枭特征完全吻合。
墙上的昭和十五年日历被血手印糊去大半,窗外隐约传来苏州河货轮的汽笛声。
"章小姐倒是怜香惜玉。
"斜刺里伸出戴白手套的手,轻轻按住她颤抖的手腕。
镜面抛光的枪管挑起她下巴,倒映出深蓝色汪伪警服,以及自己烫着好莱坞卷发的面庞。
记忆如子弹穿透太阳穴。
2023年缉毒行动中弹,再睁眼已是1941年上海极司菲尔路76号审讯室。
这具身体的原主是汪伪特工总部机要秘书,更深的记忆碎片里藏着用《良友》画报编译密码的片段。
"唐科长说笑了。
"她听见自己娇媚的沪语脱口而出,腕间蓝宝石手链撞在烙铁柄上叮当作响,"只是这共产党嘴硬得很..."话音未落,刑架上的男人突然暴起,残缺的耳朵擦过她旗袍立领。
镶钻高跟鞋精准踩住男人脚踝,章柠翎借俯身之机瞥见他皮带扣内侧的划痕。
三道长两道短,是地下党示警的摩斯电码。
电光石火间,前世在警校背诵的《申报》发行规律与今生记忆重叠——今日该是死信箱更换坐标的日子。
"小心!"唐明辉突然拽开她。
子弹擦着珍珠耳坠没入墙壁,持枪者竟是方才端茶的小特务。
章柠翎顺势跌进唐明辉怀里,指尖掠过他腰间钥匙串,冰凉的铜制档案室钥匙滑入旗袍开衩处的暗袋。
刑讯室瞬间被宪兵包围。
唐明辉的勃朗宁顶着她的后腰:"章小姐的香水味,倒是盖住了硝烟反应。
"他指尖拈着枚黄铜弹壳,正是从她云肩褶皱里掉出来的。
章柠翎忽然想起原主藏在玳瑁发簪里的氰化钾胶囊。
镜子里映出窗外梧桐树影——向西倾斜十五度,距离日落还有三小时。
足够她把档案室钥匙纹样刻在口红内壁,再用《良友》画报第36期的模特站位传递情报。
"唐科长不觉得..."她转身时蔻丹划过对方喉结,染血的烙铁突然捅进电闸箱。
在骤然降临的黑暗中,沾着血渍的钥匙纹路印上窗玻璃。
当备用发电机开始轰鸣,钥匙图案已然被暴雨冲刷成模糊的水痕。
第二章 暗流舞步百乐门舞厅的《夜上海》飘到二楼包厢时,章柠翎正用镶钻打火机烧灼《申报》边角。
火苗在"华美药房盘尼西林到货"的广告栏跳跃,显露出用明矾水书写的情报:"秋蝉鸣,三日后。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三次接收组织的密令。
前两次分别是获取76号电台频率,以及确认叛徒身份。
此刻打火机里微型胶片记录着76号安插在苏南根据地的特务名单,本该在今夜十点投放进大光明电影院3号厅座椅下的死信箱。
但唐明辉的鳄鱼皮鞋声正在逼近。
"章秘书好雅兴。
"包厢门被推开,唐明辉的枪套在西装下隆起流畅的弧度,"李主任刚签发了特别搜查令,说是机要室少了份嘉奖令。
"他指尖把玩着枚翡翠袖扣,正是章柠翎今早在刑讯室"遗失"的。
留声机突然卡带,勃拉姆斯摇篮曲变调成尖锐的蜂鸣。
章柠翎的高脚杯顺势倾倒,红酒在桌布上漫出苏州河轮廓。
当侍应生慌张擦拭时,她藏在餐巾里的胶片已滑入对方袖口——这是百乐门新来的钢琴师,虎口有长期握枪的老茧。
"唐科长说笑了。
"她借着系鞋带的动作,将窃听器黏在桌底,"嘉奖令不正在您口袋里么?"染着丹蔻的指尖戳向对方胸口,却在触及西装内袋时猛地收紧。
硬质卡片上凹凸的纹路,分明是特别通行证钢印。
舞池忽然爆发出欢呼。
交际花白玫瑰正在唱《何日君再来》,镶满水钻的麦克风折射出炫目光斑。
章柠翎的蓝宝石手链突然被扯断,二十三颗宝石滚落在地毯上,拼出莫尔斯电码的求救信号。
唐明辉弯腰拾捡的动作像慢镜头。
当他拾起第七颗宝石时,章柠翎看清他后颈的疤痕——半月形,边缘呈锯齿状,与她前世在缉毒案卷宗里见过的某张照片完全吻合。
钢琴师开始演奏《马赛曲》。
这是撤离信号。
第三章 电车惊魂霞飞路叮叮当当的电车经过国际饭店时,章柠翎的蕾丝阳伞被风吹得翻转。
伞骨夹层里的微缩胶卷眼看要滑落,却被突然冲来的报童撞个正着。
"小姐对不住!"报童压低的鸭舌帽下,分明是刑讯室里那个"共产党"的脸。
他塞过来的《新闻报》里夹着半张戏票,副券位置用针孔扎出上海站布防图。
章柠翎刚要开口,后颈忽然抵上冰冷的管状物。
唐明辉的呼吸喷在她耳后:"章小姐的香水,倒和共党联络点的熏香一个味道。
"他指尖捏着枚纽扣窃听器,正是她两小时前黏在百乐门桌底的。
电车驶过四行仓库残骸,弹孔累累的墙面上还挂着1937年的血衣。
章柠翎的羊皮手包突然脱手,滚到车厢连接处。
在弯腰捡拾的瞬间,她将戏票塞进皮鞋暗格,同时按下藏在束腹里的信号发射器。
"前方到站戈登路。
"售票员的苏北口音带着颤音。
车厢突然急刹,章柠翎借着惯性撞进唐明辉怀里,口红顺势划过他雪白领口。
Dior999的猩红色泽里,藏着用纳米技术复刻的钥匙纹路。
站台上卖栀子花的老妪突然咳嗽。
章柠翎瞳孔微缩——老妪挎篮里露出的半截葱白手指,分明属于百乐门那个中弹倒地的侍应生。
三支白兰花被塞进她手中,花茎上绑着的透明鱼线正微微颤动。
唐明辉的配枪顶住她后腰时,章柠翎嗅到了栀子花里的苦杏仁味。
这是她亲手调配的接触性神经毒素,原该藏在76号医务室的第三排药柜。
电车再次启动的瞬间,章柠翎将栀子花***唐明辉的西装口袋。
鱼线缠绕着车门把手,在车轮与铁轨的轰鸣中绷成死亡的弧线。
当车厢驶入法租界交界处,唐明辉的口袋开始冒出青烟,而章柠翎的高跟鞋正踩住他擦得锃亮的皮鞋。
"知道为什么选戈登路吗?"她俯身时,发梢扫过对方开始痉挛的脸,"1937年有个女学生在这里用身体引开日军,她耳后也有块蝴蝶胎记。
"在唐明辉骤然收缩的瞳孔里,她看到了自己前世殉职时漫天的大雨。
第四章 江火涅槃黄浦江面倒映着十六铺码头的探照灯时,章柠翎的旗袍下摆已浸满鲜血。
唐明辉临死前射出的子弹穿透左肩,却阴差阳错打碎了藏有毒药的假牙。
现在她左手握着引爆器,右手攥着秋收起义时父亲留下的怀表。
货轮甲板下传来孩子的哭声。
二十三个根据地的孩子,二十三个装满盘尼西林的樟木箱,此刻都与定时炸弹绑在一起。
对讲机里李士群的狂笑混着电流声:"章小姐,你猜是共产主义的信仰先炸成碎片,还是..."江风突然转向,送来海关大楼的《东方红》钟声。
这是她与钢琴师约定的总攻信号。
章柠翎按下怀表旋钮,表盘弹出的磷粉在空中燃烧,为江对岸的迫击炮手指明方位。
第一发炮弹落在货轮右舷时,她想起重生前缉毒大队办公室的国旗。
第二发炮弹撕裂底舱,孩子们的笑声奇迹般穿透爆炸声。
当第三发炮弹直接命中驾驶舱,章柠翎纵身跃入江水的瞬间,看到了前世今生重叠的月光。
冰冷江水灌入肺叶时,右手忽然被温暖包裹。
那个在刑讯室传递摩斯密码的男人正托着她游向驳岸,他残缺的耳垂在月光下宛如新月。
远处传来《国际歌》的旋律,是货轮上的留声机在爆炸中最后的绝唱。
"同志,你叫什么名字?"男人用染血的手指在她掌心写道。
章柠翎望着江面燃烧的烈焰,想起2023年烈士陵园第137号无名碑。
她蘸着江水在船板上写下两个名字:一个是深埋76号档案室的化名,一个是镌刻在后世丰碑上的真名。
江水吞没最后一个字时,对岸亮起三长两短的手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