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只见满脸惊惶的里正撞进来，草鞋上还沾着新鲜的泥浆：“陈大人！
西街张家院子里，七口人全倒在地上，口鼻流血，模样可怖！”
寒意顺着脊梁骨窜上头顶。
陈墨抓起墙角的艾草香囊塞进怀中，跟着里正狂奔。
街道上弥漫着刺鼻的腐臭味，比战争留下的硝烟更令人作呕。
推开张家院门，一股腥甜的气息扑面而来，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面容青紫肿胀，被褥和墙面上溅满黑褐色的血渍。
“这症状......” 陈墨蹲下身，指尖刚要触到尸体，又猛地缩回来。
这些人脖颈处密布的紫红色瘀斑，与他在医书上见过的瘟疫症状如出一辙。
三年前那场大战，尸横遍野却无人掩埋，如今恶果终于显现。
消息如野火般蔓延，不到三日，城中半数街巷都响起哭丧声。
临时搭建的粥棚成了停尸场，裹尸的草席不够用，百姓只能用残破的衣襟盖住死者的脸。
阿瑶带着医女们挨家挨户施药，回来时裙摆沾满脓血，声音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墨哥，药引子不够了，连艾草都被抢光了......”陈墨攥紧手中的账本，上面记录着仅存的药材存量。
他刚要去官府仓库查看，却见一队身着绸缎的人抬着木箱招摇过市。
为首的富商满脸堆笑：“陈大人，我等听闻瘟疫肆虐，特来捐赠药材。”
可当陈墨打开木箱，里面却全是掺着木屑的廉价草药。
“王员外这是何意？”
陈墨怒目而视。
那富商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乱世之中，药材金贵。
若陈大人肯将城南的商铺地契转让，小人定能从京城运来真正的救命药......”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哭喊：“官爷救命！
这些人抢我们的粮食！”
陈墨转身望去，只见一群蒙面人正在抢夺百姓手中的粮袋。
为首的汉子腰间挂着半块虎头牌，与他在都督府见过的腰牌样式相似。
“原来是打着官府的旗号！”
陈墨握紧拳头。
他想冲上去阻止，却被里正死死拉住：“大人，他们人多势众，您这是去送死啊！”
看着百姓们绝望的眼神，陈墨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战争摧毁了城池，瘟疫吞噬着生命，而这些贪婪的蛀虫，却在啃食着最后的希望。
深夜，陈墨独自来到城隍庙。
供桌上的长明灯忽明忽暗，城隍爷的神像蒙着厚厚的灰尘，嘴角的微笑仿佛在嘲讽这荒诞的世道。
他跪在蒲团上，对着虚空叩首：“上天若有灵，为何要让百姓遭受这等苦难？
战争、瘟疫、苛政，何时才是尽头？”
忽然，庙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陈墨抄起烛台冲出去，看见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正在偷庙里的供果。
孩子们被吓得连连后退，为首的少年举起手中的破碗：“大人，我妹妹快病死了，我们只是想找点吃的......”陈墨看着少年怀中昏迷的女童，她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与土木堡那个抱着母亲尸体的女童重叠。
他放下烛台，将怀中仅有的几块干粮递给孩子们：“拿着吧。
明日去城西医馆，就说是我让你们去的。”
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洒在地上，陈墨望着自己被阴影拉长的身影，突然想起出征前的自己，那时的他虽只是个文书小吏，却总觉得能改变些什么。
而如今，他只能在这乱世中，如风中残烛般，尽力照亮身边的方寸之地。
回到家中，阿瑶正在熬煮新配的汤药，药香中混着浓重的尸臭味。
她疲惫地靠在灶台边：“墨哥，你说我们还能撑多久？”
陈墨没有回答，只是握住她的手，看着药锅里翻滚的气泡。
在这山河破碎的岁月里，他们能做的，唯有在黑暗中互相取暖，守护住心中那一点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