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主的嗓音粗哑如破锣:“这批粮照老规矩送进北门粮仓,上头交代了,掺***例不能少……”话未说完,金属碰撞声骤响,有人压低声音:“绣衣卫刚发了海捕文书,抓个讼师和青楼女,你没见着画像?”
沈砚的手指顿在碎玉上。
借着掀开的席帘缝隙,他看见船主袖中滑出块羊脂玉佩,正是昨夜那姑娘说的张公子之物。
看来这运粮船早就是谢家的眼线,表面运粮,实则传递赃物密信。
他摸到船舷的铁环,准备趁乱上岸,却在低头瞬间,发现米袋缝隙里漏出的不是白米,而是暗褐色的颗粒——那是西北才有的沙棘籽,混在粮中可致人腹泻,若做了军粮……眉头骤皱,沈砚翻出船舷。
运河晨雾浓得化不开,他混在挑夫里往城隍庙走。
昨儿那金面使的傀儡术,让他想起父亲旧部说过,城隍庙新塑的城隍爷是按当今圣上模样雕的,若绣衣卫敢在神佛眼皮子底下弄鬼,那玉佩定藏着更狠的招。
城隍庙的飞檐在雾中若隐若现。
沈砚跨过门槛,抬头便见城隍爷蟒袍玉带,腰间玉佩果然与绣衣卫金面使的纹丝不差。
他装作上香,绕到神像背后,却听见偏殿传来瓷瓶轻响。
“素问姑娘又来舍药了?”
老庙主的声音带着笑意。
沈砚从柱子后望去,就见个青布包头的女子正往供桌上摆药箱,露在袖外的手腕上,系着红绳编的九芒星结——那是沈家灭门时,父亲给旧部每人发的信物。
脚步顿住。
沈砚看着那女子转身,药箱边缘的虎头纹饰让他瞳孔一缩。
那是母亲陪嫁的医箱,当年抄家时,父亲将半本《伤寒杂病论》批注塞进箱底夹层。
他屏住呼吸,待庙祝离开后,才低声道:“那箱子,原是我沈家之物。”
女子蓦然回头,面上竟蒙着黑纱。
她盯着沈砚腰间若隐若现的竹牌,突然快步上前,从药箱夹层抽出半卷泛黄的纸。
沈砚展开一看,上面用朱笔圈着“玄武七宿”的星图,与碎玉纹路两两相映。
“哑医薛素问。”
女子在他掌心写下名字,又指指耳朵,再比了个“噤声”手势。
沈砚会意,跟着她躲进供桌下。
刚藏好,庙门便被撞开,三个绣衣卫跨步而入,金面在雾中泛着冷光:“搜!
有人看见林默往这儿跑了。”
薛素问的手指突然攥紧沈砚衣袖。
他低头,见她另一只手在地上划动:陆九渊要七枚玉符开山河鼎,你爹当年烧了半幅图……字迹未干,绣衣卫的靴声己到偏殿门口。
沈砚摸到袖中碎玉,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昨夜姑娘的血,忽然将碎玉按在薛素问手心,对着她比划:“城北沈家旧宅,井栏第三道刻痕……”薛素问猛地摇头,指甲在他掌心掐出印子。
可脚步声越来越近,沈砚咬牙推开供桌,抄起烛台掷向绣衣卫。
金面使挥刀格挡,烛火溅在他面具上,竟露出半张腐烂的脸——是墨七的傀儡易容术!
“果然是替身。”
沈砚冷笑,转身往殿后跑。
身后传来薛素问药箱摔碎的声音,还有绣衣卫的怒喝:“抓住他!
玉符碎片不能丢!”
他跃进庙后小巷,听见更夫的梆子声乱了节奏,知道整个扬州城的绣衣卫都倾巢而出了。
奔至沈家旧宅废墟,沈砚翻墙而入。
井栏第三道刻痕还在,他按父亲当年教的,逆时针转三圈,再顺时针转两圈。
“咔嗒”一声,井壁暗格弹出个铁盒。
打开的瞬间,腐臭味扑面而来,里面哪有什么图,只有半枚烧残的玉符,和一张血写的纸:“砚儿,七日后酉时,定光寺……”定光寺?
沈砚皱眉。
那是扬州城郊的破庙,七年前抄家时,他曾在那儿躲了三天。
远处传来绣衣卫的火把光,他刚要藏起铁盒,忽然听见墙头有人轻笑:“真是好胆子,敢回这儿。”
抬眼,就见个蒙面人坐在墙头,月光落在他腰间,正是陈郡谢氏的玉蝉佩。
沈砚握紧铁盒,却见那人抛来个纸团,展开一看,上面画着定光寺的地形图,还标着个箭头:“戌时三刻,舍利塔第三层。”
墙外喊声渐近。
沈砚咬咬牙,将铁盒踹进井里,看着蒙面人消失在屋脊。
当绣衣卫冲进废墟时,他只掏出半枚残玉,任由他们押着往绣衣卫分舵走——反正真货己藏,而那张血纸,让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定光寺的钟,响得太准时了……”此刻,扬州城的更夫敲响梆子,七声长,三声短。
沈砚被推进绣衣卫的马车,透过缝隙,看见薛素问混在流民里,正往城北走。
她怀里的药箱,虎头纹饰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像极了父亲书房里,那尊被砸烂的玄武雕像。